又忍不住数落傅文平两句,再夸季云黎几句。说着说着,忽的问道:“云黎,你与兰君的婚事,可是考虑妥当了?”
这句话从文夫人嘴里说出来,自然已不是好心的谎话或是玩笑,而便是实打实的事儿了。傅兰君浑身一震,道:“什么婚事?!”
文夫人却并不理她,依旧看着季云黎。
季云黎淡笑了笑,“已经考虑许久,此次能来柳城,自然是考虑妥当了。”
傅兰君看着两人只当自己不存在,仿佛这么两句话只是为了通知自己一声,让自己嫁给季云黎一样,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她向来是个不受委屈的,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道:“谁答应过要嫁给他了?娘,你怎好这样擅自做主?”
季云黎听了她这番话,稍稍垂了头,嘴角那抹笑也隐了去。
文夫人料到她对这个婚事必会心生抵触,却没料到会这样激烈,竟能当着季云黎的面便说这样的话,当即怒喝道:“混账!自古女子成婚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不愿便能不愿的?”
傅兰君眼里嗜着泪,却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听文夫人这么说更是觉得委屈,道:“您当初便未将我当女儿养,如今却让我守女儿的规矩?这是什么道理?”
文夫人听了她这话心里一震,心知自己当初将她当男子来养,如今她恢复女儿身,必然不会不委屈。可这么听她说出来还是头一回。
当初文夫人那一胎生了两子,一是傅兰君,二是傅兰君夭折的哥哥。当初傅兰君的祖母病重,强撑着一口气等着文夫人生产的消息,产婆见文夫人产下一个男子,便急着将他抱去傅老夫人的床边,说是生了个白胖孙子。
傅老夫人心生欢喜,又勉强撑着给孩子过了满月才离世。殊不知那抱去的胖孙子第一日便夭折了,文夫人悲痛不已,又顾及这个消息刺激傅老夫人的病体,便咬了咬牙,狠了狠心,说不告诉傅老夫人此胎是龙凤胎,让这女娃扮作男娃,陪傅老夫人走完最后一程。
可等孩子满月之后,众人便都以为傅兰君是男孩,此时再说出实情已是来不及,这么一拖,便拖到了傅兰君十六岁。
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中愧疚,对傅兰君又是疼惜又是无奈,只说:“你如今已是双十年纪,若在嫁不出去,日后该当如何?”她说到这里,一阵哽咽。
“伯母。”季云黎却淡淡道,“兰君说得不错,她若不想嫁,我断不会强求。”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她不肯嫁我,若也嫁不了旁人,伯母也不必忧心她日后的归处,我也会保她安稳。”
傅兰君听他话中的意思,也不过将她当做了一个寻常的、需要让人照顾着依附着男人的寻常女子。一时心中愤愤。
她却又听他道:“我本也未打算娶妻,若不能娶兰君,这一生一人也便这么过去了。”
他这话语气平平淡淡,跟说平日的饮茶用膳并无什么不同,却让在座的人都一阵诧异。傅兰君若是不知自己与他往日是如何相处,还真以为他对她倾心已久。
只是他话中的意思,听着像是非傅兰君不娶,若是傅兰君不嫁他不强求不说,嫁不出去还照顾她一辈子。
季云黎惊才绝艳,少年成名,在外人看来,也是傅兰君配不起他,他说这样的话,听的人都替他觉得委屈。
果真他说了这话,文夫人将对傅兰君的愧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说,也替季云黎觉得委屈,安抚他道:“云黎你别急,若是她不肯嫁,我便是绑也将她绑到京城季府去!”
傅兰君让她这一句话说的,快要流下来的泪生生憋了回去,只心说不知谁才是文夫人亲生的。
季云黎的住处与傅兰君的住处只隔着一道拱门,两个院落都是让一丛湘妃竹连在一起。
自那一日傅兰君说了这样的话之后,七姑六婆轮番上阵劝导她,说季云黎怎么怎么好,她能嫁给他是怎样怎样的福气。
府尹大人曾来像季云黎赔罪,其间问起季云黎为何来柳城,季云黎也直言不讳是向傅兰君提亲。
府尹大人一听大喜,当下答应将他珍藏许久的玉观音送给他二人做贺礼,又说季傅两家结亲,是怎样的大好事。
府尹大人一知晓,傅兰君便更愁了,更不知道该如何推拒了这门婚事。
她几乎要破罐子破摔,爱让她嫁谁就嫁给谁!去京城就去京城!还能活不下去了怎么着?
就这么生了两天闷气,等静下心来想一想,又想到季云黎实在是举国上下都难得的佳婿,也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样貌也好品性也罢,也实实在在是无人及得上的。
只是,她一是从未想过自己会嫁人,即便是爱慕绪明玉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嫁给他。二便是她将季云黎那日在酒席上的一番话记在心里,也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因此便迟迟没有松口答应下来。
这两日文夫人也未提起这件事,季云黎虽与她只有一墙之隔,却也未曾见过他。傅兰君倒是落得清静,恨不能以后日日这样才好。
可总是天不遂人愿,这日清早,季云黎便来她的院子里,竟还陪她一同用了早膳。
傅兰君看着他那张日日含笑的脸,实在不知他又有什么心思,终于忍不住问道:“季大人到底有何事?”
她先前称季云黎“季大人”,都见过他蹙眉,心知他是不喜的,这次却又故意这么叫。
季云黎这一回却像是没听到一般,道:“抢绪夫人那小贼有消息了,你可愿与我一同看看?”
他见傅兰君面露惊讶之色,道:“这回该是靠谱一些了,毕竟冤大头只我一个便够了。”
他语气轻快,这样与人说话,实在很难让人拒绝。再者说原本也是傅兰君答应下来要抓住那个小贼,她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傅兰君先问了问那个官兵,才知道那盗贼偷的是绪夫人腰间的一块墨玉。
那官兵言道:“那贼人来头不小,功夫也不低,若是我们必是抓不到的,还多亏了梅大人。”
傅兰君听他说“梅大人”,心中疑惑,“梅大人是谁?我们柳城何时有姓梅的大人了?”
那官兵还不曾答话,季云黎便道:“可是梅清之?”
那官兵忙不迭的点头,“季大人果真聪慧,便是梅清之梅大人。”他又皱眉苦恼道,“那贼人虽是承认了窃玉的罪行,我们却未能在他身上搜得那块墨玉,此案怕还有蹊跷。”
季云黎点了点头,想着牢中闷热腥臭的难耐,转身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傅兰君道:“牢中脏乱,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我将审问的结果告知与你。”
傅兰君听他这么说,语气不善道:“季云黎,我不是娇滴滴的弱女子,不是半点苦也受不起的!这是本该是我来做,你为何不让我插手!”
季云黎愣了愣,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语气明显低了下来,傅兰君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了,吸了口气,道:“对不住。”
她以男子之身活了十六年,最厌烦旁人将她当成只知相夫教子的女人来看。如今让她嫁给季云黎,光是看到他情绪便不对了,又听他明显将自己当成弱势来看,一时间脾气便收不住了。
傅兰君又吸了口气,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