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夫妻,范老头怎么会不了解自己媳妇的性子,说话温温柔柔,做事可是不留情面的,家里苦了不是一年两年了,怎偏今年过不下去了,追根究底,知道女儿手里有钱动心思了呗。
范婆子自顾拉着范翠翠给她擦眼泪,训范老头道,“翠翠刚回来你就撵她走,不知道以为咱多怕周家呢,翠翠怀着周家的种,不怕黄寡妇不紧张,这次若不让翠翠硬气些,拿着钱回去,以后要被她婆婆压一辈子,自己的女儿自己疼,你们大男人懂什么,想当初我嫁进范家,婆婆三天两头骂,你也不曾帮我说过句话,你们男人就是靠不住的。”
范老头气噎,盯着范婆子看了看,甩手而去,“随便你,想拿捏她婆婆,我娘从地里爬起来都斗不过她。”
一个寡妇把四个儿子养大,没点本事怎么可能,不管事情是不是范翠翠做的,在当母亲的看来,就是儿媳怂恿她儿子做下的,还妄图翻身,这一件事在,范翠翠就别想在黄寡妇面前抬起头来。
范婆子固执己见,认为范翠翠没做错什么,把范翠翠留在家里。
范翠翠在范家住下了,而周家没了她,不影响田地的活,牛家人能干,两日就把树砍完搬回院子,牛老头和牛大依着尺寸割好,帮着搁在檐廊上,叮嘱黄菁菁天好的时候就找人抬出来晒晒,晒干了去山坳村送信。
黄菁菁点了点头,范翠翠生事精不在,家里太平多了。
大家忙着犁田撒秧苗,黄菁菁从地里回来,又给了牛老头一百文,剩下的一百五十文等棺材弄好了再出来。
坟墓修在山坡上,旁边堆砌了木板连向山间小路,黄菁菁去看过,甚是满意,可能牛老头明白她的想法,旁边用木板铺了一小块地出来,留给人祭拜给跪的,树影斑驳,照在光影不一的木板上,雅致独特,哪怕是座坟墓,不知为何,她也生出欢喜来。
周士武早吃晚归,黄菁菁便让他和桃花在她锅里吃饭,野菜多,饭少,父子两没有丁点抱怨,直夸她弄的菜好吃。
“娘,明日撒秧苗了,我和三弟说今年大家凑一起干活,我......我把家里的粮食拿出来,麻烦娘给我们做饭,往后......往后我有钱了,给娘。”周士武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微红,他如今手里仅有十文,和黄菁菁一锅后,黄菁菁隔两天便会去买半条肉回来,自己不吃,全给他和桃花,理由是她减肥,周士武忍不住动容,仿若回到了小时候,黄菁菁吃树根的时候爱说,“娘就爱吃这个,你们牙口不好咬不动,别牙齿没了要我买米煮粥,好好吃你们的野菜......”
她大哥吃了两回,吐得昏天暗地。
那一年,对他们来说是最困难的一年,但他们挺过来了。
“给我钱,你啥时候有钱,日子舒服了又想我给你们干活是不是?”黄菁菁嚼着碗里的野菜,斜睨着周士武。
周士武一阵沉默,巧言令色的他,竟说不出话来,许久,还是黄菁菁打破了沉默,“我就是操劳的命,一辈子是享不到你们的福了,吃过晚饭,把老三叫上,我们去个地方。”
周士武眼眶泛红,想说她福气好着,又想到家里的情况,说不出话来,只得重重点了下头。
天黑得晚了,把鸡赶回鸡笼,喂了猪,外边还有人的说话声,村里闹嚷嚷的,周士武把周士仁喊到黄菁菁屋里,等着黄菁菁开口。
“你们把箱子抬到山坡上去。”箱子重,山路不好走,黄菁菁找了根绳子捆着,然后在正中间打了个结,扁担穿过绳子,兄弟两好使劲。
周士武和周士武一头雾水,“娘怎么想着去山坡了?”
黄菁菁口中的山坡是她的坟墓,坟墓修建完成,黄菁菁路过便要上去瞧瞧,周士武和周士仁还没去过。
“去看看。”算着日子,原主死了几个月了,那日牛老头说起,今天就是好日子,不管她的魂飘到哪儿,只望她记着,没有人忘记她,她的儿子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家里的条件会越来越好,哪怕分了家,周家不会就此散了。
周士武和周士仁不敢多说,二人一前一后抬着箱子出了门,天色昏暗,模模糊糊才看得见路,黄菁菁走在前边,到了山坡,让二人把箱子放下,放进坟墓里,周士武眼神微诧,“娘,那是放棺材的地方。”
“我不知道是放棺材的,就你聪明是不是?”黄菁菁骂了句,推着箱子往里边,“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都说我命长,我却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没准哪天闭眼就醒不过来了,牛老头说没人给自己修坟墓的,我啊就是个例外,坟墓修好了,总想着自己拜祭自己也不错,哪怕是座空坟,其实是我以后的家了。”
周士武头埋得低低的,不知他娘这些日子怎么了,自从修坟,就爱喃喃自语。
黄菁菁把箱子放好,带着周士武和周士仁磕头,“到了坟前总要磕磕头,我怕你们不会,先教你们,能教的我都教,哪天我死了,你们就要自己摸索着学了。”
两兄弟对视一眼,俱看到彼此眼里闪动的泪花,低低道,“娘,您别说了,我们会孝顺您的,往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什么话呢,一大把年纪了,做什么都听娘的,传出去被人笑话,都是当爹的人,做事要仔细想清楚了,你娘怎么教你们的,你们就要怎么教孩子,不盼着你们挣钱出人头地,但不能心思不正做害人的事,知道吗?”说着说着,黄菁菁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没把坟墓修在周老头旁边,不知原主会不会怪她。
“娘,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周士武说完,重重朝没有立碑的坟磕了个响头,黄菁菁叹了口气,“你自己可要记住了,一辈子要对得起这座坟。”
“是,娘,我记住了。”
夜风吹过,山林的鸟拍打着翅膀,转着黑眼珠立在枝头,偶有一两声鸟鸣,三人跪了会儿,黄菁菁慢悠悠站起身来,望着夜色笼罩的村落,喃喃道,“这处视野开阔,想来不会差了,老二老三,回去吧。”
有了坟,不至于是孤魂野鬼,你安息吧。
无声的话,随风飘向远处......
第46章 046 儿媳归
夜色渐浓, 崎岖的山路愈发不好走,黄菁菁携带了火折子, 光影微弱,随风若隐若灭, 身后的山林传来悲戚的啼鸣,像是树叶声,又像是鸟声。
周士武和周士仁左右侧身扶着黄菁菁,不约而同转身回望了眼山坡, 似萦绕着淡淡光晕,猛的眨眼,黑漆漆的,什么都没了。
周士武竟不觉得害怕, 稳稳扶着黄菁菁,“娘, 您慢些,我和三弟商量着, 趁着天好, 早上先去山里砍柴,太阳出了再去田间干活, 忙完农活,抢在大家前边去镇上卖柴火。”
撒完秧苗,二十多天才能移栽到秧田,人多的家里便会腾出人去山里砍柴,那几天是卖柴的好日子, 镇上成群结队卖柴的,卖柴的人多了,买柴的人便挑剔起来,他们先把柴砍院子晒干,忙完农活,大家砍柴时他们已经去镇上了,且干柴易燃,卖相也好。
黄菁菁似乎没啥精神,语气不如以往冲,在这清冷的夜里,莫名有些暖意,“你们都商量好了还与我说什么,做事心里有个数便不会慌乱,心里没个章程,做啥都晕晕乎乎的,一辈子浑浑噩噩就过去了。”
“娘说的对,那做饭的事儿......”
“娘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钱,你都说给钱了,我还能说什么,家里的债还完了,踏踏实实干活,攒钱买地。”黄菁菁颇有些语重心长。
兄弟两连连点头,小心翼翼扶着黄菁菁回了。
一夜无梦。
清晨,黄菁菁起床的时候,院子里没人了,刘氏怕孩子在家吵着她休息,三个孩子带去了地里,正是捉泥鳅黄鳝的时节,三人巴不得去田里玩了,范翠翠不在,桃花夜里哭过两三回,后不知周士武和她说了什么,桃花不找范翠翠了,跟着栓子和梨花,帮黄菁菁割猪草,喂鸡,扫地,捡鸡屎,有些大人的模样。
黄菁菁伸了伸懒腰,给原主立衣冠冢的事儿完成了,心头舒畅了很多,她左右环着手臂拉扯筋骨,外边有人喊周士仁,听出声音,她扯着喉咙道,“老三去田里了,端平哪,你去地里找他吧。”
方端平是方大夫的幼子,跟着周士仁学按捏,或大清早或傍晚来找周士仁,继承了方大夫的随和的性子,方端平温和有礼,不骄不躁,没有因着家里有钱便眼比天高,而是愈发谦逊,这世道,总认为大户人家少爷是纨绔,大户人家的小姐娇生惯养,殊不知,富裕的人越来越努力,而穷着的人,志气越来越短。
方端平轻轻推开门,礼貌的向黄菁菁问好,“婶子,家里忙不忙,穆家让周三去一趟呢。”
黄菁菁收了穆春一百文,让周士仁照着价格给穆老头按捏,自己不吃亏,也不占穆老头的便宜,拿钱办事,谁都不欠谁了,怎还让周士仁去穆家。
“婶子别多想,是穆春哥的意思,说他爹......不老实,让周三去治治他......我......下不了手呢。”穆家祖上德高望重,几十年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穆家在方圆十里也算有钱人家了,家里几十亩地,请着长工,一家人不愁吃穿。
穆家和方家关系不错,穆老头和方大夫年轻时算得上朋友,只是后来方大夫四处看病而穆老头沉迷醉酒摸牌,两人的感情才慢慢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