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哦了声,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那桃花以后是不是没娘了,村里的人会不会笑话我?”
“不会。”黄菁菁的话铿锵有力,“谁敢笑话你,奶打得她屁股尿流,桃花要记住,你还有爹,还有奶奶,还有大伯,还有三叔,谁都不敢欺负你。”
桃花坚定不移的点了点头,蹭了蹭黄菁菁胳膊,“爹爹说爷爷不在,奶奶把他们照顾得很好,我没了娘,他也会把我照顾得很好。”
“是啊,你啊别太伤心了,你娘要是找你,你就去见她,只是她是范家的人,你是周家的人,不能跟她走,她和你说了什么你要告诉奶,奶给你做主。”范翠翠的心真要是好的,为了孩子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甚至骑到她头上来,范翠翠的目的若是拿肚里的孩子拿捏她,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至于不让桃花过多接触范翠翠,是怕范翠翠把主意打到桃花身上,女孩不如男孩值钱,大了的女孩就不同了,不经过老赵的手也有人买。
祖孙两说了许久的话,慢慢,声音轻了,天空几朵云飘过,盖住了月光的光华,黑暗中,只余两道均匀的呼吸声。
东边的第一道曙光升起,鸡笼里的鸡拉长的脖子的鸣叫,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两道高大的身形挑着柴火,蹑手蹑脚出了门,西屋亮着光,很快,西边的烟囱升起了袅袅青烟,黄菁菁睁眼躺了会儿,桃花睡觉太过老实,挽着她手臂的手一晚上没松开,这会儿只感觉麻得厉害,她又等了会儿,听着两声高低不一的鸡叫后才准备起了,轻轻拉着桃花的手,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穿上衣衫,走了出去。
空气清新,群山飘渺,她伸了个懒腰,去灶房做饭。
刚点燃柴塞进灶眼,老花就来了,黄菁菁狐疑的瞅了瞅窗外,“起得这么早?”
老花摇了摇头,走向灶台,锅里添了小锅水,白白的,刚好盖过几个鸡蛋,他道,“昨日老二媳妇说话不对,可犯不着休妻,休了她,桃花怎么办,为了孩子,就不该休了她。”
大清早不睡懒觉,竟是惦记周士武休妻的事儿?
她翻了个白眼,烟雾萦绕,老花的脸不甚清晰,只是,半遮半掩,愈发显得秀雅,英俊。
“人还活着,就有改正的机会,若老二媳妇出了什么事,你心里会愧疚,莫要等人不在了才后悔,桃花也会记恨你。”明明是劝说的话,从老花嘴里说出来硬是没有一丝波澜起伏,黄菁菁忽然想到看破红尘出家修行的和尚,四大皆空,无悲无喜。
黄菁菁看柴燃起来,急忙放了几根竹竿进去,道,“所谓祸害遗千年,她死不了,死了也和我老婆子没关系,我内疚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灾人祸谁都说不准,我只是知道,我要是不让老二休了她,我自己要少活几年这就够了,我是个俗人,管不了那么多人的死活,至于桃花,恨不恨我无所谓。”
小时候不明白的道理,大了总会懂的,而且桃花是女孩子,面临的丈夫可能是好的,可能是坏的,若不幸碰着后面一种,她希望桃花不要顾虑太多,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人,要先为自己考虑,才能为别人。
她没有老花那种境界。
老花脸上没有波澜,“一家子好好的,为什么要闹出休妻的事儿,能在一起不就是好的吗?”
声音充满了落寞,黄菁菁专心致志烧着柴火,看燃得旺了,才起身,拿勺子在锅里搅拌了几下,盖上锅盖,继续烧火,回老花的话道,“有的人活着就是给别人找不痛快的,谁不想一家人好好一起过日子,但万事没有十全十美,人生短短几十年,哪能委曲求全几十年。”
黄菁菁对周士武休妻这件事是支持的,夫妻二人,若不能齐心协力把日子过好,而一人不断作妖闹事,那努力的一方会背负更多,压抑久了,没准就郁郁而终了,当断则断,少几年后悔懊恼,打起精神,继续开朗的过日子。
她看了眼老花,料定他可能无法理解,岔开话题道,“桃花心情不太好,你多宽宽她的心,她听你的话,我不知道你曾经历过什么,互相包容珍惜彼此的人分开是痛不欲生的遗憾,但包藏祸心同床异枕的人分开便是种解脱,不管哪种,都要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
激起一个人的斗志光靠说的很难,还要找点事情给他做,让他的生活不知不觉和常人相同,她会用不同的法子帮助老花,也算帮助她。
而且,她说的都是实话,像范翠翠那种人,离开周士武,是周士武的福气。
天色大亮,黄菁菁喂了鸡,出来准备熬猪食,把猪草切碎和着米糠,添水在锅里煮,天热,她煮的不多,因着是头回,便自己守着,桃花心情好了很多,加之老花说带她去网鱼,什么不愉快的都抛诸脑后了。
老花话不多,常常是桃花栓子叽叽喳喳,他面无表情听着,今早却难得附和了桃花两句,可把桃花高兴坏了,花爷爷前花爷爷后的,几人走了没多久,院门外就来人了,黄菁菁以为是过路的,没当回事,直到抬头看范翠翠站在门口,她才冷了脸,锅里的水开了,她拿勺子搅拌了几下,猪草是洗过的,米糠不算脏,否则在炒菜锅煮猪食,她心里接受不了。
看了范翠翠一眼,她就继续忙了,范翠翠闻着味儿就知道是猪食,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娘,我回来了。”
黄菁菁嗤笑声,“回来,回哪儿来,昨天老二让里正写的休书没写明白是不是,你是范家闺女,和我周家可没半点关系,别叫我娘,我可没生过不知好歹的黑心肝......”
范婆子和范老头站在院子里,听着黄菁菁的话,范婆子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但她被范老头拽着,不可能去灶房,只得小声道,“你说过来,听听她说的话,黑心肝,骂谁呢,我家翠翠在家多听话,帮我做饭洗衣服,怎到她嘴里就是黑心肝了?”
范老头一只手拿着烟杆,一只手拉着范婆子手臂,警告道,“你小点声,要不是你怂恿翠翠,至于和亲家闹成这样子,亲家没有说错,就是你惹的祸。”
范老头没见识过黄菁菁的为人,但听过黄菁菁不少的事儿,四儿子说撵就撵了,对自己生的种尚且狠得下心,更别论对儿媳妇了,周士武的容貌在村里算得上端正了,人又年轻,再说门亲事不是没可能,范翠翠就不同了,冲着盗窃不事公婆的名声就别想嫁出去,都是范婆子搞的鬼,早和她说了不是黄菁菁的对手就不要碰上去,偏偏不听,这次吃到苦头了吧,休书都给范翠翠了,范翠翠要回周家更难了。
今日再不过来,等范翠翠的户籍重新落在村里,那可就无力回天了。
范婆子撇撇嘴,不情不愿的老实下来。
范翠翠欲上前帮黄菁菁生火,被黄菁菁疾言厉色阻止了,“你走远些,别脏了我的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老二那边你也不用费心思,有我当娘的在,他就不敢自己拿主意。”
范翠翠红着眼眶,被周士武打的脸还红肿着,昨日她一时冲动,在河边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她心里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和范婆子说,范婆子也认同她说的,不然好好的黄菁菁怎么想着分家了,还不是想过自己的日子,免得被他们束缚。
可范老头硬要她回来认错,说不回来的话就把她撵出门,被夫家休了,再被亲爹撵,她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论要活下去了。
纵然黄菁菁不高兴,她脸上仍然赔着笑,“娘,怎么不见大嫂,桃花和栓子他们呢?”
桃花是她带大的,从没打骂过,桃花一定舍不得自己。
黄菁菁看她眼珠子转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讥讽道,“还记得桃花啊,还以为你忘了呢,桃花是我周家的种,她怎么样和你没关系,你赶紧走,不然老二回来我还让她揍你一顿。”
范婆子听不下去了,甩了甩范老头手臂,“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咱的闺女,你当亲爹的,就忍心她贴上门被人揍,难怪我当媳妇那会你娘折腾我你闷不吭声,原来是个心狠的。”她看不惯黄菁菁高人一等的做派,说话的时候没压着嗓子,反而抬高了音量,故意让黄菁菁听见。
黄菁菁闻声扭头,就看到范婆子瞪着眼,好像要扑过来和自己打一架似的,她看看范婆子,再看看范翠翠,嘴角扯了扯,脸上的笑变幻莫测,“是范婆子啊,黑心钱挣了不少吧,什么时候借我使使啊,我活了一辈子,大钱小钱见过不少,就是没见过黑心钱,不知道使起来是什么感觉?”
范翠翠见黄菁菁嘴角扯着笑,心咯噔了下,就想转身走。
黄菁菁如果骂人,骂完就过去了,但如果笑,那就表示事情没完,这般想着,被周士武打过的脸又隐隐作痛了,心里有些杵黄菁菁,便勉强带笑的解释,“我爹娘说好几年没来过了,过来看看您,娘,您出去和他们说话,我在这守着就是了,再烧两把柴就舀起来喂猪是不是?”
黄菁菁甩给她一个冷眼,自己拿勺子舀着,嘴角的笑讥讽无比,“怎么着,你爹娘还要人作陪啊,面子可真够大的,来我周家,我还要看他们脸色不成,话说来者是客,但没办法,我尖酸刻薄惯了,对一些人,讨厌就是讨厌,做不了假意逢迎。”
范婆子气得嘴唇哆嗦,怎么说她家范田跟着老赵也有份体面了,她当老娘的,竟然被黄菁菁损到泥地里,范老头见她心头不忿,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抬头朝黄菁菁道,“亲家母忙是应该的,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让翠翠帮着您忙,我们就在这站着,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和我们说说话就成。”
黄菁菁扭头看了眼范老头,范老头瘦骨嶙峋,皮肤黝黑,脸上布满了风霜,看惯了老花,猛的看着他,黄菁菁心头升起不舒服的感觉,倒不是嫌弃,而是范老头的脸上满是为生活奔波操劳的沧桑,她抿了抿唇,继续舀着猪食,热气腾腾的猪食,先舀进桶里装着,把锅洗出来,凉了喂猪就成。
她做完这些,才抬脚走了出去,范婆子低着头,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听不真切,她瞅了眼天色,“有什么话就大声说出来,一个人自言自语多没劲儿,听说亲家母要祝寿,黑心钱握在手里花不出去?”
庄稼人食不果腹,祝寿的一般是有钱人,又或者长寿之人,范翠翠的年岁在村里不算大,竟也想着风光一回,还真是够享受的,拿她的钱肆意挥霍,算盘倒是打的不错。
范婆子哪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她能忍到现在,真的是范老头的威胁,范老头说不把范翠翠送回来就休了自己,一把大年纪了,竟然面临被休的地步,她的老脸往哪儿搁,然而此时看着黄菁菁一脸孤高自傲的神情,心头那股火又蹭蹭冒了出来,黄菁菁仗着大儿在镇上做工,趾高气扬得很,她早就看不过去了,只是她不会像黄菁菁那般张嘴就骂,“哪是祝寿,我家老大跟着老赵帮工,一个月有不少工钱,他啊,最是孝顺,硬要请亲戚们聚聚......”
“只是亲戚哪。”黄菁菁一脸是笑,竟比这院里的桃花还要灿上几分,“我还以为会请全村的人哪,没想到是这样,你福气好啊,我家老大在镇上这么多年从没想过给我过生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