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冬草姐姐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邢如意拨开人群:“你们愿意争,就继续争,愿意吵就继续吵,反正她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离开了人群了邢如意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韩家的那个地窖。地窖里,还残留着鲜血和砒霜的味道。韩冬草仰着脸,坐在那堆干草上。听见声音,她转头看向邢如意,轻轻笑着问了句:“他们,还在争吵吗?”
“嗯。”
“我弟弟想要进京去赶考,我爹我娘拿不出那么的银两。”韩冬草的声音里夹带着苦涩:“我爹骂我,我娘求我,他们都希望我能够从我的婆家拿回银子,可我根本做不到。在我公婆眼里,我是他们花钱买回去的,除了伺候一家老小,还要任打任骂。第一次被打的时候,我还小,偷偷跑回来哭,可我娘骂我,说我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不应该再回来娘家哭鼻子,一来让人看笑话,二来也给娘家添晦气。我没有办法,只能回去。再后来,无论被打的多疼,我都咬牙忍着,因为我知道,我死不了。娶我进门的时候,我公婆就跟我夫君说了,若是再将我打死了,他们就再也不会给她娶亲了。”
韩冬草说着,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肚子。
“好日子,我也是有过的。十五岁那年,我有了孩子,我公婆很高兴,我夫君也很高兴。他虽然娶过很多娘子,可那些娘子,没有一个挨到给他生孩子的。因为公婆,夫君不再打我,甚至开始学着对我好起来。可是好景不长,就在孩子满三个月的时候,他喝了酒回来,进门的时候因为我没有扶好让他的头撞到了门柱上,他就发了疯一样的打我。我躺在地上,感觉腿上热乎乎的。我知道,我的孩子没了,他离开了我了。”
韩冬草的眼圈儿红了。
“公婆知道后,第一次狠狠骂了我相公。那也是唯一的一次,他们没有骂我。他们让我调理身体,让我再给他们家添一个孩子。如意,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想要再有一个孩子的。因为我知道,我没办法离开那个家,我爹娘也不允许我离开那个家,如果有个孩子,日子总会有些盼头不是吗?十六岁,我的孩子回来了,可依旧没有逃脱他应该有的命运。当我的孩子再次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再做娘亲了。我要孩子做什么呢?让他跟我一样,面对我夫君无休止的打骂吗?好在,他们也不指望着我给他们家添香留火了,他们给他纳了妾,一个跟我一样可怜的女子。”
“冬草姐姐。”邢如意看着她忽明忽暗的影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如意,姐姐是想过活下去的,真的想过活下去的。可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我爹我娘怪我不为弟弟考虑,怪我不肯回去借钱,他们哪里知道,不是他们的女儿不肯回去借,而是根本就借不来。我没办法面对我的爹娘,没办法面对弟弟,更不想再回到那个恍如地狱一样的家里。再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阳间容不下我,我就去阴曹地府好了。
小的时候,听老人提过,说自己死的人死后是没有办法进入轮回再世为人的。我想了想,觉得也挺好的。当人有什么好,一辈子苦,一辈子累,一辈子都不快乐。我宁可做个飘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宁可去地狱十八层里头待着,我都不愿意再当人。”
“苦吗?砒霜苦吗?”
“不苦。”韩冬草依旧轻轻地笑着:“心里都已经够苦了,又怎么能够品尝的出毒药的味道呢。”
“姐姐既然走了,又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
“怀念吧。”韩冬草看着地窖里的一切:“我隐约记得小时候,有个白胡子的老头经常抱我来这里,他指着那边告诉我,说那里面藏着我们韩家的宝贝,说等我将来长大了,出阁了,就拿那个给我当嫁妆。在我快要合上眼睛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那个白胡子的老头就是我的爷爷。所以,我想回来看看,看看那个地方到底藏着什么。可我是鬼,我没有办法将那块土墙翻开,也没办法拿到那里面的东西。如意,你帮我看看好吗?”
邢如意点点头,走到土墙边,寻了个断树枝,轻轻的将那些土坯一点一点撬下来。土坯后面有个小的土洞,土洞里塞着一个很老很旧的木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块红绸布,红绸布里包着一个金镯子。
“这是——”
“应该是我奶奶的。”韩冬草看着那个金镯子:“我听我娘说过,我奶奶,也就是祖母,年轻时候是某个富户人家的小姐,可她偏偏看上了我爷爷,不顾家里反对,愣是嫁了过来。嫁过来的时候,身上还带了一套金首饰。那些首饰,在我爹娘成亲的时候,多半都给了我娘,后来又被我爹拿去典当行给换成了酒钱。我娘隐约记得,还有个金镯子,可找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没有找到,想不到竟被我爷爷藏在了这里。”
“至少冬草姐姐的爷爷还是疼姐姐的。”
“是啊。”韩冬草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幸福的神采:“如意,你再帮姐姐一个忙好吗?将这个金镯子拿去典当换成银子,然后托酱婶儿将银子给我弟弟,就说是你们借给他,让他上京赶考去的。若是他高中了,就告诉他实情。若是他落地了,就让他记得还银子。我爹我娘,总得有点儿银两傍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