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当然听不懂,不过朕喜欢这么说。容璲上前拍了下傅秋锋的背,拉着他坐在一棵枯木上,笑的稍显狡黠,朕摸那只野兔时,在它身上洒了一种特殊香粉,朕所练禁术能驱使五毒,它们会去寻找与刚才的香粉同样气味的东西。
也是和贵妃娘娘所学?傅秋锋问道。
是。容璲坦然承认,不过她偏好剑法,朕大概比她更精于此道。
傅秋锋沉默了一会儿,逐渐感觉到一股寒意,真实的寒意,他轻轻抬手偏头小心地打量容璲,然后迟疑地请示道:臣可能有些冒犯
既然要冒犯,何必事先说明。容璲笑眯眯地用手托腮,胳膊撑在腿上,歪头回望。
傅秋锋突然有些退却,但他话已经出口,还是硬着头皮飞快地碰上容璲的手背,蓦地一怔。
这只手比之前还要凉,苍白的手背血管甚至泛起紫色。
容璲也有些意外,不过随后他用另一只手扣住了傅秋锋要撤回的手腕,眯眼威胁道:荒山野岭主动示好,小心朕会错了意。
陛下。傅秋锋试着想抽回手,盯着地面,既然叫做禁术,必然会有代价,或者修习不易。
那是当然,否则朕怎会欠下林铮救命之恩。容璲哼笑一声,这是醴国奉为至宝的禁术典籍,连王室都鲜有人敢学,学了也不一定能会,会了也不一定不死,可朕没有死,所以朕得到了生机。
这是您逃往醴国之后发生的事?傅秋锋从容璲嘲弄的语气里掘出他不曾明说的痛苦,突然觉得他们也许有着相似的九死一生,这层共鸣突如其来的拉近了他尽量与容璲保持的距离,他又问道,您现在会难受吗?
你这是在关心朕?容璲轻轻挑眉。
是。傅秋锋抿唇,如实回答。
你只是朕特许的暗卫,不觉得这样的关心不合适吗?容璲收起浅淡的笑容,提醒他道。
若臣连关心的权力都没有,陛下也不会带臣前来了吧。傅秋锋在洞察人心上虽然偶有偏差,但总体还是敏锐的。
哼。容璲用手肘磕了下傅秋锋的胳膊,当做被看透的不满发泄,他仰头望着茂密的树叶后的天空,几条小蛇或缠或拽的把那只野兔送了回来,放在容璲脚边,他扔给傅秋锋一柄真正的匕首,支使傅秋锋去收拾兔子,就地烤了。
傅秋锋清出一片空地,捡来石头围上,用枯枝生火,容璲蹲到火堆边,伸手靠近跳动的火焰,闲闲地开口道:朕有点冷,像曾经的冷宫那样冷。
傅秋锋翻了翻火堆,把火烧旺了些。
朕也试过在冷宫生火,给母亲烤东西吃,后院无人修剪的树交织成一片罗网,把天空切的四分五裂,仿佛任由鸟雀展翅的苍穹只是朕眼里的幻象。容璲低声说,朕最初问娘,父皇什么时候能消气,放她出来,直到朕的期望如同那片天空一样破碎,朕才明白,当你沦落到祈求别人时,你的期望根本一文不值,所以哪怕明知九死一生,朕也无惧。
傅秋锋这次没打扰他阴郁的低吟:陛下如今已是大奕帝王,再也无需祈求别人了。
所以朕虽然腹背受敌,倒也不算太失败。容璲自嘲一句。
傅秋锋盯着他终于缓过些血色的手背,把串好的兔子架上火堆,发散地思考手脚冰凉通常是肾虚,不知道容璲这么凉,是不是在醴国练功,把肾练坏了,就旁敲侧击地问道:陛下嫔妃众多,难道没有喜欢的吗?您若是不认同先帝绝情,那善待嫔妃子嗣便好。
容璲捡起一块石头随手朝傅秋锋砸过去:你也想催朕临幸妃子早日立后?
臣不敢逾越。傅秋锋扬手接住摆回柴堆边上,恕臣无礼,臣只是感觉陛下有些孤独。
哼,你越发胆大了。容璲不悦地瞪他,朕身边尚有韦渊柳知夏上官雩这些志同道合之人,论起孤独,你又比朕强到哪里?兰心阁那个傻太监肯为了你当面说谎糊弄朕,你舍得信任他吗?国公府中有人为你设想吗?
傅秋锋一噎,容璲句句是实,他不禁有点郁猝,苦笑道:但臣还有陛下。
容璲皱起眉,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深吸口气打住这个互相扎心的话题:算了,以后不要再提什么嫔妃。
傅秋锋赶紧应允,转移话题道:陛下,您真要罚韦统领吗?臣并非托词,确实是臣耽误了韦统领。
朕怎么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容璲冷哼,扣他一个月俸禄,有问题吗?
傅秋锋欲言又止,试探道:那活罪是指?
让他跟容翊去打猎。容璲语带戏弄之意,韦渊小时候,是容翊的伴读。
傅秋锋没想到两人还有这层关系:可臣见韦统领似乎颇为敌视陵阳王。
韦渊以前可是爱读书的好孩子。容璲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朕这个皇兄,处境倒和朕有些相似,他的母妃是北幽和亲的王女,先帝不待见他们母子,不过他比朕强,武功练得好,强要韦渊做他的陪练,韦渊挨他不少打,也练出些武功底子,朕就是这时候在宫里结识韦渊。
傅秋锋不确定容璲对容翊的态度,似乎不像对容琰那般厌恶,但也没有多好。
陛下,您认为那一箭,真是意外吗?傅秋锋小心地问。
容璲叹了口气,反问傅秋锋:你认为他驱赶那些鹿下山,难道没有别的意思?
什么意思?傅秋锋不解,他箭术高超,难道是当面挑衅陛下?
爱卿,有时候也不要太钻牛角尖。容璲摇头失笑,这里是北山,北,逐鹿,箭,见,难道不是别有深意?
傅秋锋的暗卫思维确实限制了他,听容璲一说,也感觉奇怪,即便真是五天前进山,那禁卫浩浩荡荡封山的动静容翊在山上都应察觉。
莫非他在暗示陛下什么?傅秋锋恍然大悟。
北幽并非真心议和,他们仍野心侵吞中原,并且为此见了某个人。容璲目光一沉,又想起上官雩所说在醴国遇到北幽使臣。
陛下相信陵阳王吗?傅秋锋好奇。
容璲扯动嘴角,用树枝戳了戳泛红流油的兔肉,他也曾在容翊头顶看见泛黑的数字,就在他登基之后,他将容翊从南方边境的封地召回京城,赐了座府邸便于监视。
那天的朝堂上,他看见容翊无悲无喜地接受了,抬头望向他时,头顶浮现了一个贰字,大概相当于新买的衣服被泼上墨汁的怨愤,不至于因此杀人,所以也没有太大威胁。
容璲惊讶于这个数字竟然不是玖,但这三年他仍不能相信容翊,他只能看见一次数字,可人的怨气是会累加的,谁也不知容翊是否从怨他变成恨他。
哈,朕的信任可是很昂贵的。容璲微阖眼帘,咱们都没带盐,不知道味道如何。
两人坐等野兔烤熟,另一边的容翊认真拨开一丛草堆,查看了下断掉的草叶截面,又伸手捻了捻地上棕黑的椭圆形硬粒。
殿下在这捻土,能赢吗?韦渊抱着剑冷脸问他。
这不是土。容翊甩了甩手,探向韦渊的脸,笑的高深莫测,这是野兔的粪便。
韦渊骇然后跳一步,嫌恶地皱起眉:殿下,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