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锋维持着单手撑床的姿势,僵持半晌,问道:有何要事?
微臣奉命伺候公子。暗一规规矩矩地说。
然后呢?傅秋锋等他搭把手扶自己起来。
暗一低头道:微臣愚钝,请您吩咐。
傅秋锋沉叹一声,挥挥手指:没有眼力见不适合伺候人,小圆子呢。
暗一似乎有点失落:他天亮前才睡,身体撑不住。
都辛苦了。傅秋锋哑着嗓子靠在被上,只好支使暗一,帮我倒杯水,对了,霜刃台那边忙得过来吗?陛下也没有空闲吧,我这点外伤不碍事,反正是休息,不如去霜刃台处理点文书嘶!
傅秋锋边说边接过水杯,手臂从未如此沉重,差点松手摔了杯子,几滴有些温热的水溅了出来,顺着清瘦的腕骨滑入了袖口,洒进被面。暗一稍显无措,左思右想,拿来一个毛巾,铺在了傅秋锋盖住腿的薄被上。
傅秋锋不禁无语,瞬间有种他已经终身残疾生活不能自理的感觉,他默默喝完了一杯水,把杯还给暗一,由衷道:我稍作调息就好,你还是去霜刃台吧。
昨夜陛下已经将微臣送给公子。暗一在床侧单膝跪下,无论是兰心阁还是霜刃台,微臣都只跟着公子,听公子的命令。
傅秋锋一时大脑发胀,懒洋洋地倚着软被,望着床顶,语重心长地告诫道:霜刃台是大奕朝廷设立的正规衙署,不是什么青楼黑市,五品的暗卫大臣哪能送来送去,不过是职位调派罢了,你仍是你,大家都是为陛下办事,赶紧起来。
暗一攥了攥衣摆站起来,有些犹豫不决。
有话就说。傅秋锋道。
如果暗一期期艾艾地说,微臣是说如果,您以后遇到其他主子,如果那人也对您很好,您还会为他效力,豁命救他吗?
傅秋锋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他心想自己应该有资格答,他跟过不只一任皇帝,只有容璲,救容璲是出于他的本心,而不只是暗卫的职责。
如果那时我仍是暗卫,保护主子就是暗卫的职责。傅秋锋轻声道,只要那是一个值得为之付出的主子,不过我想,没有比陛下更值得付出的人了,他不仅仅是陛下,更是我认定的知己好友。
暗一对这个说法感到惊异,沉默良久,直到傅秋锋投去好奇的目光,才垂首解释自己只是随便问问。
会随便问问,真不像你啊。
容璲不知在门边待了多久,嘴角遮不住笑意,进来调侃了暗一一句,打量着傅秋锋,见他脸色有所好转,终于放心下来。
微臣参见陛下。傅秋锋刹那间也有点心虚,眼神闪烁几次,认真地拱手行礼。
暗一正要跪下,容璲一甩袖,吩咐道:去霜刃台做事。
傅秋锋尽量直起身子,悄悄端详了一下容璲,一身玄黑朝服,长发高高挽起,多了几分利落英武,他猜测容璲大概是要上朝了,在他这待不了多久。
陛下,您朝政繁忙,还是尽量抽时间休息,臣已无大碍,您不用总来看臣。傅秋锋劝道。
朕可不是来看你。容璲穿着身板正的朝服,在久违的禁锢感中不自在地靠在了床柱上,别忘了你的承诺。
傅秋锋低头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容璲这么快就追问,他没来得及做多少心理建设,踌躇着深呼吸几次,终于开口,委婉地问道:陛下,您相信鬼神之说吗?或者其他超乎人力之外的力量。
容璲慢慢蹙起眉,嘴角向一侧短暂地扬了下,然后干巴巴地笑道:哈,鬼神之说?你信吗?朕可不信,就算有神仙妖鬼,这些东西高高在上冷漠注视着人世煎熬,不对任何人有所偏爱,不回应任何人绝望时的祈求,那朕凭什么要相信他?笑话!至于什么超乎人力,如果有某些力量是人所不及,那就想方设法去触及,朕不信这套,所以你也别想用玄之又玄的东西糊弄朕。
傅秋锋不禁百味陈杂,他一边感叹容璲的傲慢和坚定,一边头疼他到底要怎么坦白才能不像在糊弄容璲。
死而复生借尸还魂易世重来,还能带本书带上武学内力,这容璲不得当场气的给他打回重伤。
其实,臣的过去确实涉及一些无法说清的东西。傅秋锋犹犹豫豫地说,可能大概,也许是前世今生吧,臣小时候又一次差点被劫匪所杀,然后脑子里就多了一些属于某个朝代顶尖暗卫的记忆片段,包括武功。
容璲缓慢地抱起了胳膊:朕已经让冯吉给兰心阁送了不少补品,应该有补脑的。
傅秋锋撑着额头道:就算您不信,臣也没办法,臣发誓连臣自己都解释不了这种情况。
傅秋锋心想他这个誓发的也没错,他确实解释不了。
只要你说的合情合理,朕并非不信。容璲沉下脸来,如果你脑子里多了别人的记忆,那你是谁?
傅秋锋一愣:臣是是您慧眼识珠破格提拔的忠臣!
朕是让你阿谀奉承的吗?容璲差点气笑了,你说你叫傅秋锋,两个不同的字,是否代表不同的人?你到底是谁,这点你自己能确定吗?
臣能确定,臣就是傅秋锋。傅秋锋毫不迟疑地回答。
既然能确定,那又何来脑子里多出的记忆,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容璲一针见血点破他话里的漏洞,朕不想要个癔症下属,你若实在不想现在说,朕就再宽限你几天,等你伤好,再一五一十给朕和盘托出。
傅秋锋始终绷着的肌肉松懈下来,背后又开始钝痛,他抬手搭着肩膀苦笑道:是臣优柔寡断,不能给陛下满意的答复,还让陛下三番五次为臣退让,臣何德何能,实在羞愧不已啊。
容璲用眼角余光断断续续地瞟了他几眼,低声道:朕想要的满意答复又不只是这一个。
陛下?傅秋锋没听清,茫然问道。
没什么。容璲冷硬地说,这时竹韵阁的书童小鹿过来送药,他接过了托盘让小鹿回去,把药碗递到傅秋锋手里,回到桌边拿起外伤药膏,捏着托盘上的纱布,反复掀起来又放下。
臣可以自己包扎,您还要上朝,就不必在兰心阁多耽搁了吧。傅秋锋仰头喝完了药,诚心建议道。
容璲沉沉地吐出口气,回头笑得比阳光更明媚:朕就要在兰心阁耽搁,反正你的妖妃名头已经传出去了,朕还怕什么?
呃。傅秋锋为难地皱了皱眉,拗不过容璲,只好老实脱掉里衣趴下,让他查看伤势,容璲洗了个热毛巾,轻柔地落在后颈上,热度仿佛融化了僵在一起的血肉,让人放松而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