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锋心道以容璲上朝的惯例,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紫微殿前仪仗整齐肃穆,御路宽阔庄严,他被这份朝会的气氛感染,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身,动了动肩膀。
大殿的门窗紧闭,傅秋锋才接近殿门,就被两名执勤的崇威卫横戟拦下。
朝会重地,无召不得入内。崇威卫冷冰冰地说。
傅秋锋出示了自己的录事令牌,然后退后了两步,颔首道:将军不必紧张,我在此等候陛下即可。
那两个崇威卫对视一眼,都露出惊奇来,小声道:阁下就是傅公子?久仰大名!听说您武艺高强,是真的吗?
不敢当,我还是先退远些吧,否则打扰了二位将军值守岂不罪过。傅秋锋暗自擦汗,顺着走廊往旁边撤了几步,崇威卫这才强忍好奇重新板回脸。
他有些累,忍不住倚在了栏杆上,殿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嘈杂声响,傅秋锋本来无意细听,但没过一会儿就忍不住侧耳凝神,习惯性地注意起那些闲聊。
五更早过,殿内百官还未等到容璲,大臣们早已习惯了站上一两个时辰,在殿上无人管束的互相唠嗑然后上奏折退朝的流程,纷纷以为今日也不例外。
柳知夏站在左侧第二排,前方就是陈峻德,陈峻德沉着脸一言不发,连斜后方的工部尚书小声叫他都愣了片刻才回头。
陈侍中最近精神似乎不大好。柳知夏笑眯眯地和陈峻德搭话,如有需要学生的地方,您可千万不要见外呀。
陈峻德皮笑肉不笑地抽抽嘴角:哪敢劳动柳侍郎呢,听闻你昨日直接宿在政事堂,连家都来不及回,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啊。
唉,为陛下效力,学生真是恨不得长出个三头六臂。柳知夏朝空无一人的龙椅拱手,陛下带禁军御驾亲征讨伐叛逆,今日这早朝可缺了不少食君之禄却卖主求荣的乱臣贼子,不止学生一个在忙啊。
陈峻德面带焦躁,中书令许道业须发花白,拿袖口扇着风,目光炯炯有神,笑着摇头道:老夫最近眼花,连文书都看不太清,幸亏有知夏在,陈老兄啊,像咱们这么大岁数的人,不服老不行,也该退位让贤享享清福啦。
诶,您可不老,学生不懂的地方还多,还得您从旁指教才行。柳知夏谦虚道,学生有副收藏的水晶眼镜,是学生老家著名的制镜师傅磨制,等明日给您送中书省来。
你小子,真不想让老夫歇着啊。许道业佯装失望地喟叹。
大理寺卿韦岳也就眼花这个话题插入了谈话,沉重道:我最近也感觉眼睛不妙,明明我才四十来岁啊。
哈哈,多喝枸杞菊花茶!许道业建议,大理寺现在连吃饭都得挤时间吧。
说起来,都是陛下行动从无征兆,我们少卿半个月前才告假回家探望老父,现在急召他回来,估计还得两天才能进京。韦岳啧了一声,略显不满。
这正是陛下的雷厉风行。柳知夏称赞道,然后压低了声音,韦统领可是陛下的心腹,没提前透露点风声给你?
韦岳脸一黑:哼,他就回家要钱的时候知道叫声哥。
这次抓获逆党,韦统领功不可没,陛下少不了赏赐,可要让他破费一顿了。柳知夏半开玩笑地说,陈大人,听说未央街四成的酒楼幕后老板都是您,届时若是碰巧到了您的地盘,能不能赏光打个折啊?
陈峻德一愣,干笑道:都是传言,陈府哪有这么多产业。
早朝的正事在刚进殿时就谈的差不多了,大多官员都算计着差不多到散朝的时候,开始放松的聊天闲话,直到御台上响起一声故意加重的脚步。
龙椅两侧目不斜视掌扇宫女诧异地投去视线,立于台下的公公和给事连忙回头,文武百官也同时肃静,齐刷刷地抬头望向御台。
怎么,不认得朕了?容璲负手缓步踏上御台,一抖衣摆,端坐在龙椅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被冕旒半遮半掩,透出难以揣摩的危险来。
官员们怔愣之后,回过神来赶紧整理仪容叩拜行礼,惊出一身冷汗,悄悄左顾右盼,发现同僚们都是一脸意外,居然没人发觉容璲是何时到殿。
众卿平身,众卿在紫微殿也举止如常,朕心甚慰。容璲不紧不慢地说,朕记得前些时日,不知何人妖言惑众,说朕中毒了,中邪了,重病了,如今看众卿自在闲适,定然是无人相信,谣言止于智者。
官员们面面相觑,端着朝笏深深低头,异口同声道:陛下龙体康健,是臣等之福!
柳知夏趁机越班奏道:微臣御前失仪,万分惭愧,实在该罚。
容璲点点头:既然你这么想,那就扣一月俸禄吧。
多谢陛下宽宏!柳知夏退回去躬身。
容璲放眼大殿,慢悠悠地说:朕不在殿上时,众卿聊些家常,不过都是小事,朕不在意,因为真正该罚的不是这些。
朝臣们顿时绷紧了神经,各自紧张起来,担心容璲一拍脑袋颁布什么要命的政令。
朝会少了不少人吧。容璲冷笑一声,诸位爱卿,看看你们身边的位置,还是不是昨日的熟人,朕知道你们消息灵通,朕不多说,你们心里明白,大理寺卿。
臣在。韦岳上前奏道。
念。容璲语气一寒,重重地吐出一个字音。
是。韦岳略微回头,扫了一眼背后表情各自不同的官员们,开始背自己的折子。
能被大理寺提到名字,最轻也要抄家罢官,位高权重如谋逆不轨的鸣凤卫大将军冯豹威,普通如工部范轩,员外郎朱励等,牵扯甚广,待韦岳报完名字,一共竟有二十七人。
朝臣们此时已经不再淡定,有的大为震惊,有的露出喜色,有的频频擦汗,更有的两股战战,脸色苍白。
容璲打量着陈峻德,陈峻德还在强装镇定,察觉了他的注视,低头称赞道:陛下以雷霆之威扫除叛逆,微臣深感佩服,大奕明君如您,是臣等之幸,百姓之幸!
官员们又是一阵附和,容璲等他们说完,挥手道:众卿,莫要太早奉承朕,这才只是开始,冯吉,把折子发下去,给他们好好看看。
冯吉依言将一筐奏折搬来,依次递给官员们,许道业收了一本,打开草草一看,偏头对尚书令苦笑道:有人参老夫消极怠工,你呢?
说我过寿铺张浪费。尚书令面露尴尬,唉,惭愧啊。
前列的官员尚能反思,后排气氛却渐渐凝滞起来,其中一个文官收到了一摞折子,颤颤巍巍的抱着打开一本,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大殿上。
容璲撑着额角斜靠在龙椅上,看戏似的默不作声,反而让群臣越发战栗不安。
陛陛下,微臣知罪,微臣知罪啊!那个文官终于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气氛,在一堆奏折里膝行几步,叩首痛哭。
容璲看着他的绯色朝服,想了想,这人应该是工部的五品官员吕深,也在暗一带回的那些证据当中。
工部吕深,工部常和顺,鸿胪寺曾承平容璲慢慢点了几个名字,被点到的无不惊惶失措,来人,除了他们的乌纱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