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与男子拥有相同的权利,女子不再被视为家禽牲口,不再被当资源棋子。”
“女子可以被当作人,而非‘女人’。上则女子可做天下之主,兴国安邦。下则女子可以独立生活,而不必时时自危。”
“五愿世间孩童皆为香火。世间的妹妹们皆能在父母的期盼中平安出生,能在父母的爱护下顺利成长。能活在一个不以性别分上等下等的世界里。”
叶棠的声音是沉稳又镇定的,然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在场的女冠子们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
这种激动中有三成是恐慌——对于在场的女冠子们来说,出家而非出嫁就已经是她们能做到的对世俗、对这个世界的最大反抗。煽动她们去拒绝已经持续了几千年的压迫、剥削与榨取,让她们想象自己这一介女子可以去索取更多的权利,去为了尚未出生的女孩儿们构建一个对女性来说更安全、更幸福也更理想的世界,这就像是在彻底否定女冠子们出家前所受到的道德教育。
但除了恐慌,女冠子们也感到了些许的跃跃欲试。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们一直都穿着不合脚的小鞋,被周围人提醒:你不能走得太快,你的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你不能走得不够优雅,你不可以脱下你的小鞋,因为这小鞋每个女孩儿都得穿,你不能做女孩儿里的异类。
然而叶棠直接就甩掉了自己脚上的小鞋,她奋力奔跑的张狂背影告诉所有的女冠子们:你们也可以这样尽情地奔跑!
——是啊,小鞋是人造的。可不是天生的。造小鞋无非是为了获利,越多的女子穿小鞋,造小鞋的人才有利可图。可女子凭什么一定要对小鞋买单呢?
毓芳元君的脸色阴晴不定。
无香子的话不光是惊世骇俗,更有可能为坤道们召来杀生之祸——反抗总会伴随着流血,没有一场战争能在不损人命的前提条件下结束。
男子为了权利能杀父杀母杀子杀女杀兄弟杀姐妹杀妻子杀岳家,杀忠臣更杀奸佞。若是女子也想像男子那样得登大宝,只怕要付出的代价还会更高……而且说到底,鼓动人去为了权利厮杀,这本身就不该是出家人做的事情!
脸色来回变幻了数次,毓芳元君终于露出像是下定了决心的眼神。
“大胆无香子……!!”
一拍桌面,毓芳元君寒着脸怒道:“你竟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你一个人权欲熏心也就罢了!你知不知道你这番话要是传出去,很可能会让我们九霄山、会让我们坤道从此被世间忌惮、忌讳!乃至被消灭!?”
“你口口声声要让女子不再被当成家禽牲口,可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怂恿我等去当那出头鸟,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我看我还是把你抓去见官得好!”
毓芳元君这一番话如同三伏天里的一桶冰水,让所有心刚热起来的女冠子们一下子从头寒到了脚。
“我不是要诸位上赶着去白白送死。可哪有不流一滴血、不受一道伤就能成就的伟业?元君,这可不是过家家。”
叶棠并没有被毓芳元君的一番狠话给吓到。她眼都不眨,一句句驳斥毓芳元君:“再者元君,什么叫‘大逆不道’?这草莽都能当皇帝,为何女子就不能做这天下之主?大逆逆的是谁的天下?不道不合的又是谁的道?”
“为何要认把女子当垫脚石的天为天?为何要认将女子当畜生的道为道?”
“元君难道没有想过错的不是我等,而是将我等这样不愿嫁人、不谈风月的女子视为异类,光是听到女子想要权利便要对着胆敢想要权利的女子赶尽杀绝的这世间是错的吗?”
叶棠走回毓芳元君的面前。
明明她并不怎么高大,也与“傲岸”两字相差甚远。然而当站着的她俯视着坐着的毓芳元君,毓芳元君只觉得一股巨力压在了自己的脊梁之上。
“您今日可以带我去见官,让官差处死大逆不道的我,好以此保全在座的诸位。可您献祭了我之后,女子便不再是那任人宰割的畜生了吗?下次您为了保全少数几个女子,又要去献祭哪几位女子呢?”
“官差要是觉着你与我是同伙了,要是觉着在座的诸位都已经受了我的‘污染’呢?您是要自刎吗?还是准备杀了受到怀疑的其他人呢?”
被怀疑的人就是砍掉自己的手足以示清白又有什么用?倒是没了手足,人才死得更快,活得更惨。
“…………”
毓芳元君沉默了许久。直到她反复观察周围坤道们的表情,看到其他坤道们的脸上都是坚毅而非退缩,这才深深叹了口气。
“……你不是有勇无谋的对吧?”
叶棠笑着颔首:“自然。”
她早就看出毓芳元君的色厉内荏是装的。毓芳元君方才吓唬她一是为了看她的意志够不够坚定,二也是为了试试周围的坤道们,看这些坤道们反应如何。
——在场的女冠子们并非人人都出自九霄山门下。从她们各自身着的道袍就能看出这些聚在九霄山的女冠子们来自茅山、常宁山、白云山、通宵山、万安宫……等等道门。
这么多不同门的女冠子能在同一时期聚在九霄山必然是有人出来攒了这么个局的。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的坤道可不会太多,毓芳元君又恰好是在场坤道里执牛耳的人物。也因此叶棠相信是毓芳元君召集了这样多的女冠子。
毓芳元君会召集这么多的女冠子想来也是从两人多次的书信交流中隐约琢磨到了她的想法。
倘若毓芳元君没有支持她的意思,毓芳元君根本不用帮她,也不用召集这么多女冠子来与自己清谈。
方才毓芳元君与她的问答更像是故意给她机会,让她在这些女冠子们的面前展示自己的想法,并且再次筛查在座的女冠子是否都有着开天辟地的心。
“想来元君也明白我等的软肋,那便是我等空有想法,却无实现的武力。”
“所以——”
叶棠把被丢在角落里,已经遭到无视许久的树洛干给拉了过来。
“这位是吐谷浑的单于慕容树洛干。”
“哎呀。”
毓芳元君微愕,不禁用手捂住了嘴。
周围的女冠子们也惊了一惊,一个个交头接耳起来。
“慕容单于?”
“这真的是那个精明的单于?”
“慕容单于本人?”
树洛干挺不好意思的。他挠挠头:“我现在不是单于了……”
听到这话,女冠子们都是满面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