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便现身于人前,上演了一场“圣者拯救迷途羔羊”的剧目。
贝特至今还记得自己听到真相后的目瞪口呆,雷特也还记得自己当时就脱口而出了句:“这不就是欺世盗名吗?”
但滤镜碎了不等于迪特从此不再当伊莲修女是他心中的圣母。
是不是有预谋的重要吗?
重要的不是伊莲修女真的救下了他们,还给了和他们一起流浪的孩子们稳定的生活与学习的地方吗?
如今无法习惯修道院生活的弟弟妹妹们已经因为找到了学徒的工作离开了修道院,过上了自给自足不用去偷摸拐骗的生活。这对于曾经朝不保夕的他们来说那就是实现了梦想啊。
能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帮助更多的弟弟妹妹,能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守望更多从这里走出去的弟弟妹妹,这对迪特来说是莫大的幸福,也是莫大的荣幸。
他知道,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贝特和雷特也是这么想的。
“那我带苏格去洗澡了。迪特,可以帮我照顾一下那三个新来的吗?”
眉尾几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理解叶棠的意思是让他多注意瑟维斯那一行三人,迪特颔首道:“请交给我吧。我定不会辜负您的嘱托。”
“嗯。交给你我很放心。”
叶棠微微一笑。
像是被她的笑容传染了,迪特也露出个优美的笑来。
苏格丢了魂似的凝视着叶棠与迪特,直到在更衣室里被叶棠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她才轻飘飘地对着叶棠挤出一个问题。
“修女……我以为‘哥哥’是大的男孩子的称呼,但迪特哥哥让我叫他‘哥哥’……‘哥哥’也可以拿来称呼大的女孩子吗?”
看得出这个问题让苏格十分纠结,且纠结了很久。以至于她问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带着小动物般的惶恐。
叶棠有那么一个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苏格的问题。
这倒不是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迪特的性别与“哥哥”的意思。而是苏格的身体给了她的大脑一记暴击。
第378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养母 7
苏格的身上如同叶棠事前所想,有着非常多的青紫与伤痕。
更可怕的是苏格小小的胳膊上有一截不自然的歪折。
做过战地上的白衣天使,叶棠不止一次地见到过这种不自然的歪折。
这种歪折大多是骨头断了之后没有立即进行任何治疗,又或者虽然进行了治疗、但治疗并不规范的结果。
——人体是有自愈能力的。即使骨头断了,也有包裹在骨头之外的肌肉能连接断骨,促使断骨再连接。
然而折断的骨头需要至少两周才能形成软骨痂,软骨痂又需要更长的时间来长成硬骨痂。整个过程短则几周,长则几个月。像苏格这样营养不良的孩子,恢复期就更长了。
恢复期内,重新被软骨痂连接的骨头一旦没有严丝合缝地对准原来的位置,软骨痂又长成了硬骨痂,患者身上就会出现这种不自然的畸形。
苏格的手臂正是如此。
想要治愈这种畸形,唯一的方法就是再一次打断接驳得不自然的骨头。重新让骨头再长一次。可就算这么做,也不是百分之百地就能让骨头漂亮地长回原位去。
骨折的疼痛哪怕是成年人也无法轻易忍受,叶棠见多了躺在病床上呻吟不止、不住掉泪的大小伙。
苏格却只有六岁。
六岁的她是怎样忍受住骨折的疼痛,还用围裙兜着火柴在街上叫卖的?
要知道叫卖可不是件容易干的活儿。不会有路人喜欢一个满脸苦大仇深的小贩。只有笑容足够甜美,模样足够可爱的小贩才能得到路人那一个硬币的偏爱。
哪怕叶棠活得时间已经足够长,她仍会为自己那几秒之间的想象感到心痛。
并且因为营养不良、水液代谢紊乱失衡造成的水钠潴留,苏格瘦巴巴的身体上出现了明显的浮肿。尤其是她一双小小的脚,脚背肿得老高,跟额外嫁接了两个小馒头似的。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因为苏格没有合脚的鞋穿,平时只能与她母亲共用一双大木鞋,她浮肿的脚没有被勒,不至于因为血液循环不畅肢体部分坏死,继而落下残疾。
在《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原作中,抢走了小女孩一只木鞋的顽皮男孩曾说过要把小女孩的木鞋留给自己的孩子当婴儿床。
即便是顾虑到小孩子的脚会长大,正常人也不会买这么大的鞋子。那么换句话说,与苏格共用一双大木鞋的苏格的母亲……她很可能浑身上下肿得厉害,以至于鞋子再小一圈都穿不上去。
水钠潴留到这个地步,苏格的母亲必然是时日无多。加上叶棠在路上有意无意地向苏格询问她家庭情况后得到的回答——
苏格说她母亲已经很久没有理会过她了。还说她母亲一天到晚都躺在稻草床上,她的父亲不允许她靠近她母亲。说是她靠近了会影响她母亲的休息……如果她母亲的病没好,那都是苏格打扰了她的缘故。
“所以我想,只要我不在家里,就不会打扰到妈妈了吧……”
牵着叶棠手的苏格很乖很乖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叶棠给她穿的软皮靴里有厚厚的毛毛,虽然靴子大是大了点,让她走起路来有点不大方便,但那种软乎乎又暖烘烘的触感让苏格一路上忍不住跟叶棠说了好几次她感觉自己踩在云上。
而叶棠,她从苏格的话里理解了苏格为什么愿意跟着她到修道院来。
——这孩子不是为了自己能吃饱能吃到美味的甜食,也不是为了自己能穿暖能得到一双让她不用赤足在雪地上走的靴子。她也不是为了去修道院兜售她的火柴,好赚些钱回去给她爸爸。
事实上这个孩子很清楚,她爸爸早已经把她当成了家里的拖累。就算她拿了钱回去,爸爸也不会真的给妈妈买上半个面包。
而那个男人……苏格的爸爸不可能不知道除夕这种日子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在街上停留。有家的人会忙着回家,与家人共度一年的最后一天,并迎接崭新一年的到来。没有家的人也会试图找个地方庆祝自己又活过一年,再不济也会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安稳地度过。
在这种街道上人迹罕至,天气又这么冷的日子里把女儿赶出门去卖火柴。这与其说是一天不拉地剥削女儿、指望女儿能卖火柴赚几个钱,不如说就是等着女儿能死在外面。
如此一来,苏格的父亲不光能抱着女儿冰冷的尸体在大街上嚎啕大哭,表演一出人间惨剧,博得同情的同时也得到路人的捐助。说不定还能被善良又富裕的人注意到,接着被给予一个固定的工作,得到稳定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