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对她太过心狠。”顾子期推开窗户,院子内的老树开始抽芽,长出嫩绿的枝叶,花朵想抱着簇拥在枝头,侍女们垂着头,安静的清扫着院落,一切都那么安静。
何飞张张嘴,最终没有回话,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答案。是的,爷对姜小姐太狠了,每次当她喜欢些什么,握住些什么,爷都会毫不客气的毁掉,一步步的把她往绝路上逼,逼到她无路可走,纵然他不是当事人,他也能感觉得到,费尽心思,用尽力气,换来的却是一场虚无,这是一种何等的绝望,何等的无助。
“你不懂她。”何飞不懂元容,他也不懂,这些年,他高高在上的看着她在泥泞中挣扎,那些苦难那些委屈,没能压垮她的脊梁,那个花一样柔弱的女子,死死地扛着本该不属于她的一切,仿佛以前他见到的,拥抱的,都是假的,眼前这个才是元容隐在骨子里本性,无私而又自私,他知道,他快要握不住她了,顾子期抚着窗框上的雕花,凹凸留在手指间,留下轻微的印痕,“那个女人的心太小,装不下太多东西,我要断了她所有的牵挂,我要这世上,她只有我。”
无人可靠,无人可用,无人可选。
“可您不怕她憎恨您么?”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何况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恨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顾子期回头,他背着,昏暗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人,惧怕黑暗又渴望安全,所以会拼了命的往有光的地方狂奔,既然如此,他便要把她所有的阳光遮盖住,彻底摧毁,只有这样,她才会听话,会乖巧的留在他身边,依靠他、眷恋他。
当一座被摧毁的世界里满是绝望,她唯一能触碰到的,就只剩下了摧毁者。
顾子期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在元容无言对抗的第四天,软语斋的殿门被直接踹开,无数的金银首饰,玉器古玩接二连三的被送到殿内,勺儿瘦的风一吹就能跌倒,她立在元容身侧,红着眼眶,无声的流泪。她们用心了力气,没想到最终还是逃不出这座冰冷的坟墓。
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顾子期与元容相对而坐,他执着筷子,夹了块红烧丸子放入元容面前的碗碟中,面无表情,“吃。”
手指微动,元容熟练地夹起来塞入自己口中,唇齿碰撞,鲜美的肉丸被她吃的如同嚼蜡,顾子期也不恼,一筷子又一筷子的往她碗里夹,她用这种稚童的手段与他对抗,到最后吃苦头的只有她。
怜香惜玉,也得香玉先自爱。
“吃下去。”元容的速度越来越慢,顾子期手下却不停,他夹了段冬笋,菜色已经有些凉,油花都有些薄薄地凝固。
“顾少爷,我家小姐吃不下去了。”勺儿在顾子期手里呆了半个月,对他的手段早已心知肚明,当年那个翩翩公子,怎么会变如今这副模样,让她惧怕,让她不敢相信。她唰的一声跪在顾子期脚边,不停地磕头,口中心疼的念着,“您别逼她,我替她吃,我……”
“我与容儿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嘴,来人,掌嘴。”顾子期看都未看地上的勺儿,只盯着元容,他倒要看看她的倔强能撑到几时,她身上的反刺,非拔了不可。
“住手!”宫女的一巴掌还未落到勺儿脸上,就被元容的呵斥声打断,她颤抖着指尖,把冬笋费力的吞下。
呵,顾子期冷笑出声,吃食不停地往元容盘子里堆,最后一块虾段刚落肚,元容就再也忍不住,转身吐了出来,食物的味道混合在口腔内,伴着眼泪不停地往外呕。
“吐完了么?起来。”顾子期身子前倾,伸到半空中的手微顿,又立刻缩了回去。不能心软,花养娇气了,就忘了自己还需要别人来剪刺。
“我错了,子期,我真的吃不下了。”元容跪在地毯上,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肚子,胃里翻江倒海,她背对着顾子期,嘴唇都在颤抖,这个吐法,瞒不了多久的。
乐衣轻拍着元容的后背,垂下的秀发掩住了她慌乱的眼神,元容今天当着顾子期的面演这么一出,多少做了些服软的姿态给他看,可是这个孩子,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是决计瞒不下的。
“你早这么听话,何至于此受这些苦。”顾子期声音软下来,一双黑色的锦靴映入元容的眼帘,他蹲下身子,手掌轻轻地抚在元容的肩上,接替了乐衣的动作,带着小心翼翼,“一会去寻个太医给你开副消食的方子。”
“我不想吃药。”元容跪坐在腥红的绒毯上,眼泪挂在鼻尖上摇摇欲坠,她伸手攥着顾子期的袖口,可怜巴巴道,“我只想安静的休息几天,我好累。”
眼前的女人如同惊弓之鸟,小小的缩成一团,看得他忍不住想把她拥入怀里,顾子期这么想着,也便这么做了,殿门大开,他半跪在元容面前,轻轻地把她拥入怀中,女子安静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如果这是一对夫妻,这般的举动定会羡煞旁人,偏偏,顾子期是大蜀的驸马,而眼前的女人,是南晋朝的后妃,如果让平林公主直到,怕是派人直接把人杀了也不一定。门口守着的侍卫宫人,统统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看见。
元容乖巧的被顾子期抱着,眼底一片黯淡,袖中的指甲死死地扣进掌心。
这辈子,我愿把所有的骄傲自尊踩在脚下,换我孩儿一世平安。
月底,姜钰辰入中都,人一进城就马不停蹄的赶入皇宫,身边除了伺候小厮,就带了一个樱桃。樱桃是母亲死活塞给他的,说要找个贴心的人好好看看元容,樱桃跟了她二十多年,最合适不过,姜钰辰拧不过姜夫人,这才带着樱桃一起来。只是那丫头半道上忽然染了重症,幸好身子骨硬才挺过来,只是多少耽搁了些时日。
这时候的元容还刚缓过劲来,精神有些不佳,只撑着身子佯装高兴地接待了自个的兄长,至于樱桃,自然而言的依着姜夫人的意思,留在了元容身边。
荷包就挂在腰间,樱桃绞着手指,有些拿不定主意,夫人给她的东西只剩下了那枚翠玉扳指,同时塞进去的字条却不翼而飞,她不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夫人不让她看,她自然也不敢看。她只知道再来中都的路上她莫名其妙的生了场重病,不停地在鬼门关前面徘徊,身边的人来来回回,隐约觉得有人解了她的荷包,可是那时候的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挨了几日,病情才逐渐好转,那是她第一次解开荷包,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张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她前往中都的路上。
这件事樱桃没敢告诉任何人,她不知道是谁,谁能在大爷的眼皮子底下,从她这个大丫鬟身上拿走贴身的东西。
事到如今,只剩下了这枚玉扳指,她该如何给小姐交代。
“樱桃姐姐。”软语斋的门被带上,勺儿举着烛台,打算带着她回房休息。
谁料,樱桃竟是不知道下了什么决心,只幽幽的看了她两眼,便急匆匆的撩开珠帘,向着元容的寝室快步行去,徒留下莫名的勺儿立在殿中央。
☆、辗转厮磨
樱桃跪在床榻前,大气都不敢喘,她直视着面前的一尺地,一旁的火苗熬着油脂,偶尔发出细微的劈啪声,床榻上悬着厚重的纱帘,被银钩子将将的勾住,拉在两侧,室内安静的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
元容下身盖着条轻薄的锦被,如瀑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和素白的里衣显出强烈的对比,手里握着的,是仅剩的一枚翠玉扳指。
“父亲为了那人,真是费尽了心思。”元容口中的那人,自然是指林月白,不,她现在应该姓姜才对。
元容又想到了她与月白的第一次相见,那是她和赵衷刚到回廊的时候,林府尹为他们接风洗尘,她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宴会之上,奏了一曲相思引,她看着她,眉眼含笑,笑意像是刻进她的骨头,也让她有着莫名的不安。如今,真相被揭开面纱,露出了原本的面目,元容也知道心底那份不安的来源,那时候她只觉得林月白看她的眼神透着古怪,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种了然,带着一切已知的明了。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难怪林月白一未出阁的姑娘,会当着众人的面弹出曲相思引这么不合身份的曲子。她只是心里痛快罢了,可以高高在上,俯视着她的苦苦挣扎。
“夫人让小姐不必忧心。”樱桃心底一酸,毕竟比起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新小姐,自幼在她们身边长大的元容,本就多一份亲近,继而又自责道,“只是奴婢无能,丢了夫人写给小姐的信条。”
元容端详着卧在手心中的一抹绿,是块上好的玉石,只是左瞧又瞧,怎么也瞧不出来与其他的有何不同,只好先收起来贴身放着,把疑问投放在另一件事上,“你的病大夫可有所什么?”
“未曾,只说是染了风寒。”樱桃摇摇头,大公子看他病症老是不好,中途换了多个大夫,可每一个都如是说,但她的身体她最是知道,世上绝无这么古怪的风寒,她跪着向前移动了两步,述说着心底的焦虑,“可奴婢这心里就是不踏实,那场病仿佛就像一条布缎,没日没夜的绞着奴婢的喉咙,憋得喘不过气来。”
“你可有告诉别人?”
“没有,奴婢一个字都没敢说,连公子都未告知。”她在明,别人在暗,樱桃在姜夫人身边当了这么久的大丫鬟,岂能连这点心眼都没有,只是字条却是没有留住。
“这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至于信件的内容,等过两日顾子期回蜀国,我求他带我一起,届时亲自问问母亲。”元容阖上眼挥挥手,示意樱桃先退下。
“是。”接着传来轻悄离去的脚步声。
元容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榻上,许久才睁开眼睛,烛火未灭,她就着昏暗的光亮起身,脚踩到绵软的地毯上,微微陷下去一小块,手掌轻覆在小腹上,一片平坦,前两日还不停的呕吐,这会却安静的如同不存在一样。曹元晦配的药到底能把这个孩子在她肚子里多留多久,她也不清楚,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只是孕吐虽然被止住了,精神却依旧日渐疲倦。
今夜樱桃带来的这个消息让元容心里很不安。她觉得母亲略过大哥让樱桃亲自送信过来,定是出了大事想要通知予她,没想到却是触碰了他人的逆鳞,樱桃这场病比起风寒更像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