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紧凝着姜姮, 心道她要是敢对自己说谢谢, 他立即扭头就走。好在她只是盈盈望了他许久,便把目光收回来了。
在一旁盈盈凝望的还有顾时安, 他痴愣看着姜姮, 目光里多了些欲语还休的复杂沉淀。
姜墨辞注意到几人之间那撕扯不清的混乱的关系, 不着痕迹地将妹妹揽到身后,提议把酒庆祝脱险。
一说酒,姜姮和梁潇同时道:“不喝酒。”
姜墨辞怪异地看他们,他们各自把头偏开。
酒不能喝, 饭还是能吃的,这些日子梁潇往章台行宫送了几个好厨子,很快便料理出一桌飘香的肉糜鱼脍。
席间众人话都很少,最后将要散时,姜姮叫住了顾时安。
她看向梁潇,“我想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梁潇剑眉微拧,神情是别扭的,但没说什么,负袖走了。
日暮时分,天光垂暗,廊庑下垂着篾帘,遮住了斑斓绚丽的余晖,落下细细碎碎的影络。
花廊杳长,姜姮在前面走,顾时安跟在后面。
终于走到尽头,松柏蓊郁,悄寂无人。
顾时安见姜姮回过头,正想冲她笑一笑,便听她问:“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顾时安一怔,那精心将要铺陈开的柔润微笑霎时僵在唇边,再难绽开。
他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姜姮稍愣了愣,是呀,她问这个做什么。滚滚洪流激涌而来,她不过是被困在孤舟上的一个普通人,阴差阳错卷入其中,所求不过是带着女儿余生过安稳的日子,她又能管得了什么?
管来管去,莫不是要再把自己陷进去。
姜姮深呼了口气,摇了摇头:“就当是我多嘴问了一句,你不要跟别人提起,你走吧。”
顾时安凝着她的脸,目光深邃,仿佛想通过她这张绝美的面容看清楚她内心所想,看了许久,默默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令。
“这是殿阁大学士的玉令,若你想见我,尽可拿着它去我的府邸找我。”顾时安挺着胸膛,带着几分骄傲:“我的府邸,你只需去街上随便打听便可知。”
谁能想到呢,几年前他还是襄邑那小县城里一文不名的小县令,如今已是名满天下大权在握的殿阁大学士,他再也不必因为几两银子而克扣姜姮,若她愿意,他可以给她余生富贵无忧的生活。
姜姮接过玉令,笑说:“我就知道,你是要做大官的。”
想起那段往事,两人各自唏嘘,却都没露出来,相视一笑,各道保重。
接下来京中生出不小的变乱。
端州节度使高从善得知为他出头的林凉身死,连夜带着亲卫逃出金陵,直奔封地。
入谒武将未奉诏私自离京是大忌,摄政王梁潇震怒,下令集兵出剿高从善。
谁道剿贼的诏令刚刚发布出来,高从善亦在端州竖帜造反,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清的是谁,大家皆心知肚明。
梁潇戎马倥偬近十年,从未遇敌手,怎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当即整兵要亲自挂帅应敌。
高从善刚刚击退犯境的北狄,所辖皆是骁勇善战的精锐,可想而知这是一场硬仗。
朝堂刀光剑影,一触即发,内宫却安静,萧瑟秋风穿廊过,细碎碾过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崔兰若一袭赭罗鲛绡斜襟裙,戴花月玉冠,缀着东珠的丝履轻轻走过,在宫都监的指引下进了太后的寝殿。
她跪在綦文丹罗帐前,轻声回话:“高从善在离京前,官家曾秘密去见过他。”
“官家授予他手谕,要他代官家除国贼,高从善出京的玉令也是官家给的。”
帐内传出崔太后几声戏谑:“这国贼是?”
崔兰若低眸回道:“自然是摄政王。”
崔太后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不可自已:“辰景啊辰景,这就是你精心挑选不惜违逆哀家也要捧上位的明君。一朝羽翼渐丰,人家就容不下你了。”
崔兰若按捺下心头的紧张,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异样。
过了许久,崔太后终于笑完,冲崔兰若道:“你做得很好,且回去吧,有任何风吹草动记得来禀。”
崔兰若点了点,又装出几分担忧:“姑姑,我兄长可找到了?”
崔太后道:“时安正派人找着,你放心,许是世道乱他不知躲去了哪里,只要细细搜索下去,总能找到的。”
崔兰若感激地应声,深深稽首,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她一走,崔元熙便从屏风后钻了出来。
他摇着折扇,依旧是陈年端贵世家公子的模样,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是时候了。”
坐在崔太后身侧的顾时安正低头削着苹果,小刀在修长的手指间灵巧游走,漫不经心道:“仔细些,这丫头别是在糊弄咱们。”
崔元熙摇折扇的手一段,随即嗤笑:“她图什么?早年喝了那么些避子汤,早就生不出孩子了,难道还指望自己圣宠不衰吗?再者,她还指着你顾学士给她找兄长呢。”
顾时安道:“我找过了,没找到,正打算再派人往更远的地方找。”
崔太后倚着美人靠,懒懒道:“差不多行了,等这些事过去,也就用不着她了。”
顾时安心底对这些人甚为作呕,偏面上清淡如水,半点都没露出来,将削好的苹果搁进一旁的霁釉瓷碟里,双手奉给崔太后。
崔太后冲他一笑,抬手接过。
崔元熙在一旁看得有趣,对顾时安多了几分轻慢,道:“顾学士可真是会伺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