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沅心思想明白之前,身体就已经跳下了榻,两三下穿上了靴子便推门而出,风风火火大喊道:备车!爷要去城郊的乱葬岗!
顾珠这边去往城郊的路上,总忍不住问外头骑马的郭叔还有多久才能到乱葬岗。
那乱葬岗顾珠从未见过,依稀从不该存在的记忆里模糊看见一些画面,想象着那尸山尸坑,虫蚁乱爬、蚊虫漫天的场景,而他的铁柱躺在最边上的角落,连张席子都没有卷一下,脸上再被老鼠啃个洞什么的
天啊!!!
顾珠晃了晃脑袋,手抖得厉害。
一直跟着他的灵哥儿仿佛同他是一条心的,拿着一条干净的手帕给他擦额头上的冷汗,顾珠却忍不住说灵哥儿了一句:你不该把他丢那儿的我都说了,好好看着他,他是傻子嘛,怎么就看不住呢?
灵哥儿只被说了一句,就抿着唇低着脑袋,掉泪珠子,没有辩解。
顾珠见状,却是先道歉,说:对不住,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只是他对我很重要,都是我的错
灵哥儿好奇似的弱弱询问:那铁柱为何对您如此重要呢?
顾珠摇了摇脑袋,没办法跟灵哥儿解释清楚,大眼睛闪着泪花,简短道:就是很重要啊
刘灵深深地看着顾珠,看他那成日忙地跟花蝴蝶一样东奔西跑的小侯爷,忍不住继续刨根问底:总有个理由的啊。
几乎是同一天到你身边的不是吗?
怎么那傻子就更重要一些呢?
我呢?
如果我死了,小侯爷您也会着着急急哭着寻我吗?像今日这样寻我,为我也大张旗鼓地来一趟,让所有人晓得我对您很重要?
刘灵心中酸涩得很,那暴涨的酸涩,像是吃了一口青涩的酸梅,酸梅不嚼便咽了下去,于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怪味,传到他的四肢百骸。
像他这样的下贱的东西,死了,刘灵清楚,可能都没人给他立个牌位,他的娘也不会为他哭一场,就像是一个赚钱的东西坏了,心疼是有的,可即便哭了,泪都是冰的,没有温度。
他一向也接受自己这糟糕的人生,接受自己的下贱和卑微的一生,他或许会像很多楼里的少年一样,约莫卖了初夜,就被送去楼里没日没夜的赚钱,直到死在床上,兴许十五岁都活不到。不少像他这样的人,没爹,娘也是楼里的,便都是如此的活法大家都是这样,他也就不觉委屈的,按部就班的去做,然后死去。
可谁叫有个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见一面的小侯爷要了他呢?
对他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每个字都跟夜里的暖脚炉一样贴在他皮肤上,简直烙下一个个火红的字,每个字都念作珠。
顾珠。
小侯爷。
小主子。
以后,我也能成为您重要的人吗?您不会嫌弃我吧?
刘灵的眼里太多太多他自己也不晓得应称之为什么的情绪,却又自知不该说,便问过后,复又低下头去,幻想着以后的以后
顾珠并不知晓身边的灵哥儿曲折复杂的卑微感情,满脑子只有铁柱那傻子。
而远在城郊乱葬岗的尸坑边缘处,一个面具稍微松掉的年轻男子动了动手臂,随后捂着脑袋,坐起来。他面具随之滑落到脖颈上,露出一张从头上流着血的冷硬面庞,双目染着血,眼白都如兽类混着异色,薄凉地骇人
可当其抬眸,远远瞧见将军府的马车由远及近,立马又腿一蹬,躺了回去。
第41章 不娶也得娶 我是你的那个啥你的娘
扬州城繁华, 却也还是在城郊的冷山冈上有着这样一个臭气熏天的尸坑。
顾珠乘坐的马车抵达乱葬岗尸,天色已然晚了,群星与夕阳同在, 一半天空缀着深红的瑰丽色彩,一半是侵袭的夜。
他要下车去,郭管事却稍微拦了拦,说:那处多的是脏东西,还请小侯爷在此处等等, 我与他们去看看,定是能将铁柱找回来的。
你现在找回来有什么用,当时为什么丢的?我还没有回来呢, 爹就说丢了,那是我捡回来的人,我都没说话,他干什么作主?你跟他穿一条裤子的顾珠有苦难言。
谁料郭管事却略抬了抬眼皮, 不似作伪地说:五爷并未说将铁柱丢出去,只说让刘灵那小厮看着办的
顾珠脑袋钝钝的,心里升起些古怪, 却又觉着不太可能, 便略过不提, 先跳下车,远远闻着, 空气里弥漫着的当真都是腐烂发臭的气味,那不远处的乱葬岗更是非寻常人能靠近之地,只好由郭叔叔前去将人找过来。
小侯爷是想亲自看看那铁柱是死是活吗?郭管事过去前,轻声询问。
顾珠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说:哪怕是当真死了,也不能死在这里,他他在军中很是有威信的,想来应该送去他的部下那里,有个体面的祭奠仪式。
郭管事没听见小侯爷的后半句话,却也没有追问,领着两三个强壮的家丁便往乱葬岗过去。
顾珠焦急却又无能为力地在一旁看着,远远瞧见山坡边缘有野狗三三两两徘徊,像是想要过来寻食,也看见尉迟府的马车疾驰至此,尉迟沅那小胖子从马车上飞快跳下来,然后跑到他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他表情。
珠珠,你你别难受,没什么的,他是个傻子,把自己弄死了,跟你也没有关系,更何况当初如果你不救他,他也是个死字,左右这是他的命,天底下最大的便是命数,怪只怪他的命不好吧。尉迟家的小公子音色平淡,说着他认为的理所当然来哄顾家的小公子。
顾珠则一见尉迟沅来,便满肚子的话,心酸眼酸的打断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好多事情都指着他。
两个小朋友说话秘密得很,凑得近近的,脑袋都靠在一块儿,轻易不叫人听见。
你、你指着他干什么?你这不是钱都要凑齐了吗?还了钱便是了,他能有什么用处?尉迟沅伸手从袖口抽出自己的帕子来,塞到顾珠的手心里,摆着他那无知无畏的霸气来,道,再说了,不管怎么样,咱们两家连着姻亲,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有事儿,同我说,我难道还能不给你办?
顾珠一向总欺负尉迟沅,觉得这人很多习惯他都看不惯,今日尉迟沅急冲冲地来同他说这番话,却是瞬间叫顾珠心里熨帖,只是熨帖归熨帖,现在也已经不只是指望谁的问题了:可问题是,我刚跟铁柱吵了架,他就发了疯把自己撞死了,我害死人了怎么办?
尉迟沅圆脸一沉,看了一眼郭管事和顾府家丁抬过来的死尸,说:不怎么办,跟你没关系的,你非往自己身上揽,放心吧,长安那边没人找他,没人会知道铁柱就是谢崇风,你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