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鹦没有那么长远的抱负,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不是结巴么,一直到高中说话也不利索,才想报的播音主持,当是治病呗。”
陈宗月失笑出声,“治病?”
“我是真这么想的,分数倒不是什么问题,我成绩还行,就是报考播音系要面试,当时我一紧张又结巴了,四个考官都笑了,居然说我勇气可嘉,就让我过了。”
他摇头笑着,“幸亏他们不知道你是来治病的。”
一向无人问津,仿佛踩着楼下谈话声,仿佛自在且逍遥的三楼,周璇的嗓音从头顶离开之后,黄鹦已经找回让自己像一阵初夏南风,轻飘飘拂过人心的状态,她靠近茶几,两只胳膊垫着桌上,先笑得牵动了脸颊,再问他——
“陈先生,我可以采访你吗?”
陈宗月稍顿一下,颔首同意,她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你……您为什么来海市呀?”
他拎起烧开的水壶,缓缓注入茶盅,雾气腾上他的脸,他似娓娓道来,“我母亲是海市人,父亲是香港人,所以我也算半个海市人。”
黄鹦原想要抬手托住下巴,生生顿在脸侧。
陈宗月看了她一眼,故作恍然的表情说着,“哦,原来他不是无父无母啊。”
“我没,没没这么想……”结巴已经出卖了她。
他宽慰的笑了笑,“我还有一个弟弟,九岁就不在了。”
黄鹦脱口而出,“hyman?”
“你怎么知道?”
陈宗月颇感惊讶,就见她有点犹豫地指向自己的纹身,上面藏着一个英文名,他才露出豁然的表情。
其实,黄鹦也是昨天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一年多的梦里,都是凌乱的图案,有时候是带刺的黑玫瑰,有时候甚至是令人恐惧的东西。
有些人的纹身是禁忌,她担心陈宗月亦是,马上岔开话题,“为什么开了间茶馆,不开饭店?不开酒吧?”
“年轻时我也更喜欢酒,因为愁的事情多,至于饭店……我请了一个脾气比较大的厨师,如果一直有人跟他提意见,也许会把他气回香港。”
陈宗月在回答时与先前的神情无异,他的声音像块磁铁,像个神父,叩问她的灵魂去了哪里,或者,是她细弱纤巧的腿。
黄鹦眨了两下眼睛,遮掩慌张,“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一点也不着急。”
他笑了笑,“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开始喝茶,看报,晒太阳,当你意识到自己没有能力抗衡自然死亡这件事,整个人就心平气和,就像不着急了。”
陈宗月诚然说,“我只是比你有耐心,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黄鹦过分认真的聆听,实际已经将自己的脚尖慢慢移动到,他在桌下的两腿之间,好像裙子就要被他的膝盖骨拦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是别人寄存在这里,不是她的,不听她的静下来,万一他发现了怎么办。
“那你的缺点是什么?”
又是一次错误提问示范,没有人愿意暴露自己的短处,黄鹦想咬自己的舌头。
但在下一刻,陈宗月往前倾身,用那双亦正亦邪的眼睛盯着她,明明是轻语,字音却重,“贪。”
这时,突然响起一句,“陈先生……”
黄鹦惊得往后一缩,膝盖撞到茶几下沿,疼得她尖叫一声,也吓到了刚刚走来的老文。
陈宗月关切的问她,“没事吧?”
她从速摇着头,却还是捂着膝盖。
老文没闹明白事情怎么发生的,回过神,只对陈宗月说,“……高老板电话说家中有事,中午不过来了。”
陈宗月点头,立即又看向她膝头上的一块淤血,不由得皱了眉,“喷点药?”
“不,不不用,两天就消了。”
老文一走,黄鹦端起茶杯,低垂着她薄薄的眼帘,吹了吹,手有些抖,不敢再转回去面对他。
嗅着这股的茶香,听见陈宗月似有若无的叹了一声,然后说,“偷偷摸摸的是你,瞎紧张也是你。”
当黄鹦愣着转头,他正好起身,开一扇雕花乌木门,拎出一只鸟笼,挂在窗台上方。
沐浴阳光的小鸟儿一顿一顿地拨动脑袋,陈宗月打开了鸟笼的门,用镊子夹着一只蚱蜢,对它轻轻吹了一声哨,它就张嘴接住。
这一夜,门外的钱丞神情麻木,盯着电视机抽烟,房间里的黄鹦也没能安然入睡。风扇依旧竭力的转,她下了床,从衣柜中拎出他送的裙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最上面是一张卡片,翻过背面,她不自觉将指尖按在唇上,那是流畅的钢笔字——
to oriole.
第9章 09
李佳莞在上海没有朋友,因为她马上又要回纽约去了——
这是钱丞说的,目的是说服黄鹦参加周末在陈家花园里的bbq,她没答应,点了他一颗万宝路,斜仰在他的折叠床上,宽宽的棉麻短裤下是她翘着的细腿,她吸一大口烟都不到肺,全部吐出来,烟雾缭绕周围,装模作样,才说,“好吧。”
钱丞即刻把烟抢了过来自己抽,黄鹦不满地抬脚踹了一下他的背。
铺着石子路的花园,被一面石墙围绕着,一阵热风哗哗吹过的香樟树,带来了干燥的土壤气味。
黄鹦身上蓝色的衬衫连衣裙,蓝得像透明的天,腰上绑着流苏的绳,白色凉鞋踩着绿色草皮,她偷偷摘了一片白栀子的花瓣含进嘴里,听见后头传来一些声响,她松开了压低树枝的手,转过身去。
菲佣推来带轮子的餐车,血红生肉在盘子上摇晃,银亮的刀叉叮叮当当。
李佳莞一手抱着香槟一手掐着几只高脚杯,跟在后面出现。来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来,她的礼貌止步于幅度正好的笑,不太搭理这些人,同样,也不搭理黄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