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道,“这及第粥,其实就是先把粥煮好,再放肉丸、猪肝片、肠粉一滚,出锅里放些胡椒粉,香菜末、葱姜丝罢了。把粥煮到水米交融,柔腻如一,肉丸、猪肝片、肠粉都要提前或煮或氽或卤的,我看郑大奶奶那低眉顺眼的模样,郑太太又似个厉害的,要说郑大奶奶这粥不好,郑太太回去岂有不发作的。再者,各人有各人的手艺,哪里就都一样了。”
沈氏连忙道,“你是好心,可别做了坏事,你哪里晓得,郑太太为着她家老大这功名,都要疯魔了。上科郑大郎落榜,郑太太出去卜卦,也不知是哪里卜来的邪卦,说是郑大奶奶八字克文昌,郑太太可不就给郑大爷纳了个旺文昌的二房么。她家大奶奶,刚进门儿时极温柔娴静的人,如今叫她搓磨的,都要成木头了。今年这一年,因是要秋闱,一年不允朱大奶奶近朱大郎的身,你说,这不是有毛病么。”
何子衿转眸一想,悄与她娘道,“娘你同郑太太说,既是要旺郑大爷,这粥自然得那最旺郑大爷的姨娘来煮才灵呢。”
沈氏道,“原本人家的家事,不当咱们管。只是我委实瞧不上郑太太这搓磨媳妇的样儿,就与她说一说。”
何子衿道,“娘,咱家还有没有祖母的书,眼瞅秋闱近了,我也拿几本去送人。”
沈氏道,“还有五六套,得留下两套,不然你祖母做人情时没有,要不高兴的。”给闺女三套。
何子衿打发人送了周通判太太一套,周通判家三子也要下场秋闱的,又送了田太太一套,田太太家长孙要下场。另一套,何子衿就收自己那里了。
周太太也过来问这及第粥的做法了,周太太是个爽俐人,带着厨娘来的,道,“我白天过来,你不在家,就晚上来了。这是我家厨娘,快与我说一说,这及第粥怎么做,她做了两回,腥的要命。我家老三说,一闻那味儿就要厥过去了,哪里还能及第。他听阿冽说过,说那及第粥好吃的了不得,绝不是这个味儿,说我家里做得不地。”阿冽与周三郎同在北昌府,年纪较周三郎小上几岁,关系还不错。
何子衿干脆让丸子带了那厨娘到厨下去学,何子衿与周太太道,“也是我兄弟下场,我想起这及第粥的事儿来。灵不灵验的,就是这么个意思,讨个吉利。”
“都是这样,我一向不拜神佛的人,为着三郎这秋闱,跟我婆婆把这大小寺庙都拜遍了。我婆婆三个月前就开始吃斋了,每天早中晚给菩萨上三柱清香。”周太太道,“要不是看那小子读书不算笨,干脆就跟他哥哥一般,捐个官儿算了,虽不是正经科班出身,一样也能弄个实缺。”当然,这种捐来的实缺,跟正经三榜进士,那绝对是不一样的。
何子衿道,“他们入场那天,我要回娘家给阿冽做及第粥的,干脆让你家三郎去我家吃吧。”
周太太是个干脆人,道,“这也好,这各家手艺不一样,我家厨娘就是学了,怕一时也练不好的。眼瞅就要入场的日子,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客气什么。”说着,何子衿还令丫环取出个金光闪闪一寸大小的金符来,上头穿了孔,系了红绳,何子衿道,“这是我在三清面前求的金符,加持运势的。”
周太太又谢过何子衿,眼下只要是家里有考生的,都是一片忙碌场景,周家亦是如此,周太太把这符拿回家,就让儿子戴脖子里,周三郎道,“祖母给我求的符,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要个个儿得戴,得戴多少啊。这不是去做文章,而是去比谁戴的符多了。”
“这如何一样?”周太太道,“你哪里晓得江太太的本事,都说她是天上菊仙投的胎,这考场不许带进只字片纸的,你祖母给你求的符的都是纸做的,上头还有字,这是不能带的。江太太给我的这个,可是金的,最是灵验不过,也不是保你必中的,这是加持运势的金符。”
周太太这么说着,周三郎看这符果然是金灿灿的,上面刻了个极繁奥的图记,周三郎觉着这符做得委实不丑,就听他娘的话戴上了。周太太又说了入场那天去何家吃及第粥的事,周三郎叹道,“一定要我吃及第粥的话,还真得去阿冽家吃。”他家厨子做的,他怕吃了这条命立刻就得交待了。
头入场那日,何子衿还去了趟余家,余太太忙道,“我这儿也不忙,你且回去吧,不是要给阿冽做及第粥么。”
何子衿还说呢,“明儿早上做就成。”
余太太再三让她回去,道,“回家静修,把那粥做得灵验些。”
何子衿只得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真的是一大早,何子衿一更就起来,其实,就是没睡,何子衿煮粥绝对有一手,用的是本地香稻米,对,就是做贡品的那种米。煮粥时的那讲究就甭提了。先说,米,必是今年新米,断不能用陈米的。水,更是有讲究,提前提出的在缸里的水不行,必要新打的第一桶井水。再者,煮粥的器具,不是何家小厨房的铁锅,而是何子衿自己带来的大瓷罐,连放多少水,煮多长时间,煮粥的时辰,皆有其讲究,何子衿甭看是在煮粥,端的一幅神仙模样,厨下诸人,无一不静立服侍,都觉着这粥经他家大姑奶奶一煮,就成了个神圣物儿,俗称神粥。
及至这及第神粥煮出来,提前带儿子过来吃粥的周太太都说,“不愧是江太太煮出来的粥,味儿就是不一样。”
周三郎亦道,“非吃此粥不有及第也。”
诸人皆笑,何老娘更是欢喜,觉着这话吉利,道,“必得应了三郎的吉言!”
今天,非但大家都要吃及第粥,且,不论何家人还是周家人,都是清一水的大红衣裳,周三郎阿冽更是如此,不晓得还以为他俩要办喜事儿呢。家里人在老太太屋里喝粥,余幸在自己屋里喝,余幸绝对是忍着恶心在吃,除了有孕时口味儿转变,这生产后,余幸就又恢复了以往的饮食,她现在连牛羊肉都吃得不多,何况是猪肉丸,里头还有肠粉、猪肝这样的东西,她一想就吃不下。可这不是为了旺丈夫么,吃不下也得吃啊,余幸端着碗,闻着味儿就觉着,倒也不难闻。待一吃,不禁道,“这粥煮的真不错。”
阿田道,“奴婢亲去看了,大姑奶奶这粥可是有讲究。”便将用什么米、什么水、什么时辰下的锅,一一与自家姑娘说了,道,“先时老太太让大姑奶奶回来煮粥,奴婢还说呢,家里人多的是,这粥哪里还专用大姑奶奶来煮,可今儿奴婢这一瞧,觉着,这粥等闲人还真不一定学得会。”把这粥的各样讲究说了一通。
佛手也说,“我听说,以前大姑奶奶小时候,那会儿还在老家呢,就跟山上神仙学了神仙术,极会给人占卜,每月只得三卦,一卦便要十两银子。就这样,都要排号,有些人家提前半年来拿号,等着大姑奶奶占卜。”
阿田不禁道,“姑娘,你说大姑奶奶是不是真有神仙术啊。”
余幸道,“大姐姐现在已经不给人卜算了。听相公说,大姐姐说的,缘法已尽,便不卜了。”
佛手道,“我觉着,大姑奶奶很有些神道。”
阿田道,“可平日又觉着,大姑奶奶挺和气的,完全不似庙里那些和尚,或是庵里那些姑子啊。”
迷信主仆三人组正说着话呢,阿冽就过来了,阿冽看一回儿子,与媳妇道,“我这就得去排队入场了,过来再看看你,看看儿子。”
余幸把粥碗递给丫环,擦擦唇角,“放心去吧,东西都收拾早了,刚我又让阿田检查了一回,样样齐全的。就是一样,晚上睡觉,别把考间儿的窗子关的太严实,不然炭盆容易出事。”阿冽笑,“说七八十遭了。”
余幸嗔道,“这不是不放心你嘛。”给丈夫理理衣襟,问,“大姐姐给的金符,相公可戴了?”
“戴了。”
余幸摸摸丈夫颈间,这才放下心来,道,“去吧,别叫周家公子等你。”
阿冽捏一捏妻子的手,这便去了。
家里何恭带着俊哥儿、兴哥儿,阿念还着阿晔,江仁带着大宝、二宝,胡文带着重阳、二郎,一并给阿冽周三郎送考去了。这般排场,阿冽怪不自在的,直道,“都不必去,也就几步路的事儿。”
江仁笑道,“阿冽,不是为你,主要是让孩子们感受一下秋闱气氛。”
阿冽笑道,“这倒是,我看过几年就是重阳、大宝他们啦。”
重阳道,“阿冽叔,好好考,这回一定得考中,不然以后跟大宝做伴可就没面子了。”
何恭咳一声,“我以前跟阿念一并考中,人家都说是美谈来着。”
重阳一缩脖子,“姑祖父,我可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自做了祖父,何恭也开始庄严起来啦。
重阳嗯嗯哼哼的说不上来了,大家一乐,阿冽周三郎便排队去了,何恭摸摸重阳的头,重阳拽着阿晔跑了,这么黑灯瞎火的,胡文阿念见两人的小厮跟了上去,这才没说什么。
看着阿冽入了场,一大家子这才回家去。
周太太正说呢,“我们家没人送,凭他自己吧,家里老太太倒是想来送,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三郎说了,老太太要来送,他就不考了。”
何老娘道,“老的不必去,该叫小的们去送送,孩子一茬一茬长得飞快,要不是今年皇帝老爷去了,秀才试没考,不然,俊哥儿今年正考秀才,倘是赶得巧,说不得同他哥一届去考举子。下头兴哥儿、重阳、大宝、二宝、二郎,阿晔,年纪都差不离,孩子们哪,说起就起来了。叫孩子们看看,哥哥叔叔是怎么不容易的考功名的,他们也就知道用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