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太太道,“这要是他送什么金珠玉宝的,咱不好收,可每次来,不是带糕点,就是送些吃食,这怎好推辞。放心吧,我都叫你二哥回礼了。”
宫姑娘望向她娘道,“看吧,就知道咱家得回礼,这一来二去的,岂不就亲近起来了。你和爹又没将我许与他的道理,这两家来往的这般亲热,人胡家不晓得,还以为咱家乐意这样事呢。”
宫太太连忙问闺女,“你真不乐意啊?”
宫姑娘不答反道,“娘你不是说不舍得把我往远处嫁么。”
“是啊,可你说重阳这样相貌好,人也懂礼,行事也周全,心还诚挚,家里还清明的,有几个?”宫太太也有为人母的难处,当娘的,谁不想给闺女说一门顶顶好的亲事。宫太太为了栽培女儿,那真是不遗余力,江太太那女学初办,宫太太就把闺女送去念书。闺女也争气,如今到了说亲的时节。宫家有钱,但就像宫太太说的,富一代,没啥底蕴,又是商贾之家,想给闺女寻个书香门第吧。上等书香门第,人家肯定看不上他家的商贾之家。而那些穷家破户的秀才啥的,倒愿意娶财主家的闺女,宫家也舍得把闺女拿去糟蹋。还有陈二姨这种,便是亲戚,宫太太也不能叫闺女去亲上作亲。所以,高不成低不就。好在,宫姑娘自己也没那攀高枝儿的心,往商家寻吧,这范围就大了,宫姑娘生得好,上过好几年女学,北昌府的商贾门第,没几家不乐意她的。别人乐意宫家,宫家也有自己要求啊,第一,起码不能太穷吧,不然,养不活妻儿,难不成阖家去喝西北风。第二,这是最要紧的,得家风清正。宫太太可不打算把闺女嫁到那乱营似的人家去。就这两条,第一条还不是那么打紧的,毕竟,宫家有钱,只要人好,到时多给闺女陪嫁些则个。就第二条这一个条件,想挑个出挑的公子,就难得很。
宫太太这冷眼选好几个月,也没选出个真正称心的来,直至重阳上门儿。
唉哟,重阳这简直就是按宫太太心目中的标准而生的好女婿人选啊!
尽管舍不得闺女远嫁,但有重阳这么个女婿人选摆跟前,宫太太越发相不中别个人了。
宫家左右为难,胡家觉着进展神速。
就如宫姑娘说她娘的那话,“总这般你来我往的,两家越发亲近,人家可不就得以为咱家愿意么。”
是的,胡家就是这样认为的。
三姑娘去何子衿那里说话,何子衿夸起重阳送来的酱猪头味儿好,还说呢,“听说是从城外老远地方弄来的?”
三姑娘含笑,“这小子心实,人家宫姑娘就提了一句,他就巴巴儿的弄了一车回来。”
何子衿这才知道酱猪头还有这等缘故,不禁笑道,“看来,咱们沾了宫姑娘的光。”
“可不是么。”三姑娘道,“不过,的确酱的不错。那天这酱猪头弄回来,重阳就给宫家送去了一个,宫家留他吃饭来着。”
何子衿问这亲事如何了,三姑娘笑,“我瞧着宫家是乐意的,不然重阳这总是去,他家也没说什么,反是每次重阳送东西,都有回礼。我与宫太太也能说到一处,你姐夫同宫财主亦是投缘。我正琢磨着,要不,就请个媒人上门提一提这事。重阳年纪也不小了,今年把事定下来,明年就好成亲了。”
何子衿也说,“要是宫家也有意,不妨提一提。”重阳这般殷勤,有眼睛的估计都看出来了。此事含糊着,对重阳倒没什么,主要是对宫姑娘不大好。没名没分的,算怎么一回事呢。
三姑娘便请媒人到宫家提亲,宫太太这时真后悔吃了人重阳那么多点心和那酱猪头,宫太太倒也机伶,与媒人道,“此事我一人做不得主,待我家老爷回来,少不得与老爷商议一二。”
媒人笑道,“那我就等太太的好信儿了。”接着又把两家一通夸,尤其是夸完两家还着重夸了宫姑娘与重阳,直把两人说的天造地设,好话不断。关键是,那些话吧,宫太太听着竟也深觉有理。
宫太太与宫财主心里那一番挣扎哟,宫大郎宫二郎也舍不得妹妹嫁到蜀中去,宫家两个媳妇远了一层,反没这么多心思,故而,态度更加客观。宫大奶奶与丈夫道,“胡家公子这样的殷勤,何况他又是这般的人品,往日间,胡公子与大爷交情就好,哪怕咱家舍不得妹妹,也该叫胡公子知道咱家的难处,莫因此叫胡家误会方好。”
胡大郎颌首,“你这话在理。”又道,“诶,真是极好的亲事。”
“可不是么。”胡大奶奶也深以为然。想着,也就婆家这般疼闺女的,换第二家,怕早巴不得把闺女嫁过去呢。
人胡家正经八百的请媒人来说亲,宫家想婉拒,这样的事,自当一家之主出面的。
宫财主亲自在北昌府最大的酒楼太平楼设宴,请胡文吃酒。委婉的说了不想闺女远嫁的心思,胡文接到帖子时就猜到这亲事或者有些意外,不然,宫家当是直接请媒人答复他家,更不必到太平楼设酒。只是,胡文却也没料到宫家是因这么个缘故。胡文道,“要是别人与我这般说,我定会说这是托辞。老兄你的话,我却知是真心。”因为,如果要托词,比这个有理有据叫人说不出别个来的托词太多,唯独这舍不得女儿远嫁,是最不似托词的了。
宫财主十分恳切,道,“我十分喜欢重阳这孩子,说真的,就是再给我家闺女寻女婿,也不一定有重阳这样好的了。”
胡文道,“我没闺女,可我想着,倘是我有闺女,定也是跟老兄一样的心。”
这话何其熨帖,宫财主越发觉着胡家是再好不过的人家。就听胡文道,“其实要我说,老兄你想得多了。我这做生意与阿念做官不同,他做官得听朝廷的,朝廷让到哪儿到哪儿。我做生意,好容易在北昌府打下这一番基业,哪里就轻易放弃呢?要说我们回老家的事,老兄你更是想的远了。重阳跟在阿念身边,只要阿念做官,怕是回不了老家的。再说他日后的前程,不论是回来接掌我这里的生意,还是他有别的打算,我都随他的。我也不能保证他以后就在北昌府呆着。但眼下,他是在北昌府的。而且,老兄你想想,不论你为闺女寻什么样的婆家,若是商贾之家,商贾没有不出去跑生意的理。倘是书香门第,但有出息的学子以后都要考取功名,朝廷规矩,没哪个能留在老家为官的。北昌府不是没有守着家的子弟,恕我直言,纵咱两家不做亲,贤侄女的出众,我也是有所耳闻的。倘不能为贤侄女寻一桩堪配她的亲事,岂不是委屈了她。”
胡文身子微微倾向宫财主,推心置腹,“再者,你我皆是不染二色之人。我说句实在话,嫂夫人与老兄你都是县里人,按理说离北昌府不远,今老兄你们在府城,嫂夫人与娘家人可时常相见?何况,女人这一辈子,过得好是不好,还得看嫁得人好与不好?倘因日后重阳可能不在北昌府之事,而另选他人,老兄不会遗憾吗?”胡文对儿子还是很有信心的,对自家也极有信心,他相信,宫家拒了他家,短时间内绝对是找不到比他儿子再好的了。
好吧,胡文能与三姑娘做夫妻,在这种出奇的自信上,夫妻二人颇是相同。
胡文一席话,竟把宫财主说的,险没一口将事应承下来,宫财主苦笑,“我本就很喜欢重阳,老弟你这样一说,我更不舍他了。”
与宫财主说话间,胡文已有了法子,他微微笑道,“老兄为人父之心,我深知啊。我倒有个主意,老兄不妨听听看。”
“老弟请讲。”
“老兄不舍爱女远嫁,除了舍不得她之外,怕就是担心以后离得远,闺女有什么事帮不上忙,或者闺女在婆家受欺负,娘家不晓得。”胡文道,“贤侄女是在女学念过书的,何家表妹正是贤侄女的山长。若老兄愿意,不妨我牵线,让贤侄女认何表妹做个干亲。如此,以后纵贤侄女不在你跟前,也有何表妹为她做主。如何?”
胡文这脑袋,宫财主都得佩服,想着到底是书香人家出来的,咋滴这般机敏哩。
胡文这主意,宫财主都觉着犹如被打通任督二脉,胡文这就相当于给他闺女寻了个靠山哪!虽然何家与胡家是实在亲戚,宫财主也相信闺女不是那等笨到让人欺负的。但,有知府太太做靠山,就是令人觉着有底气了好不好!!人胡家都说到这份儿上,胡家这样的人家,重阳这样的人品,配自家闺女也配得上,宫财主一咬牙,“就依老弟。”
胡文大乐,拊掌让伙计撤下残席,再换一席新酒。胡文笑,“今日当不醉不归。”
宫财主握着胡亲家的手,语重心长,“亲家你以后可千万别生闺女,你不晓得,这闺女嫁人,当真是挖我心肝。”
胡文笑,“亲家你莫要如此想,我把我心肝送你,从今往后,你只管把重阳当自家儿子。”
宫财主想一想重阳,的确是个好女婿,也便笑了:唯有这般家风,方不委屈闺女啊!
此事既成,两家皆大欢喜。
重阳过了明路,就时常寻机会见一见未婚妻,重阳还说,“我爹与我说岳父不舍你远嫁,可把我惊出一头汗来。”
宫姑娘笑道,“现在好了吧?”
亲事成了,重阳自己欢喜的不成,见宫姑娘完全没有那种兴奋劲儿,重阳有些失望,道,“你怎么没有很欢喜的样儿啊?是不是不乐意我?”
“乐意什么,酱猪头啊!”宫姑娘道,“那天不过是拿酱猪头试你,果然就去弄了,我还不知道你这心。我娘早跟我说了,我又不是头一遭晓得,还要如何欢喜?”
“你就不晓得当初岳父岳母是不想把你许给我的?”
“吃人嘴短,你见天儿的给我家送东西,我爹娘嘴上说舍不得,早就爱你跟什么似的。他们心里一早就乐意的,再说,你要是真心,就是我家有些犹豫,你也不当那么容易放弃。”宫姑娘说的头头是道,重阳道,“你就这样不好,总显着自己多聪明似的。”
“我用显得吗?我本来就比你聪明。”宫姑娘道,“上遭被个乞子骗的,是你吧?”
“是我什么啊!你这么自诩聪明的,难道就没瞧出来,我那是想展示一下我的善良!我才给那乞子银子的!不然你以我没看出来啊!”重阳气地,埋怨未婚妻,“你那么聪明,就没看出我对你的心来。”
“孔雀都开屏了,我能没看见。”宫姑娘笑,“我就是觉着奇怪,看你做生意有一套,怎么那样容易被个乞子骗。原来是想在我面前显个好儿啊。怎么用这么笨的法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