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5)(2 / 2)
王崇喜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那日船翻之后众人都忙着四处逃命,谁有功夫去救他,再加上他不熟水性,溺水身亡也不是什么令人诧异的事。
那可是昭宁帝身边第一得意人,不明不白死在了自己的辖区,哪怕吴显荣善于钻营,此刻也难免双眼发黑,觉得自己性命休矣,现在唯一万幸的就是把曲淳风给找回来了,否则他全家上下的命都不够抵的。
不同于吴显荣吓的满头大汗,明宣等人听了心中只觉落下一块大石头,王崇喜倘若还活着,指不定要在皇帝耳边怎么说他们的坏话,昭宁帝生性多疑,本就提防着天一门,倘若此时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动辄便是几十条人命。
曲淳风闻言顿了顿,倒是没想到王崇喜竟死了:那吴大人可有上奏朝廷?
吴显荣闻言下意识抬眼看向他,又飞快低下头去,结结巴巴道:回回国师下官牵挂您的安危,一心寻找,故而,故而还未来得及上奏
说的好听是来不及,其实就是不敢。
曲淳风也不揭穿,淡声道:既未上奏,就暂且压下吧,陛下如今病重,他对王公公一向宠信有加,倘若听闻消息加重病情反倒不美。
吴显荣心头一松,立刻顺杆往上爬:国师言之有理,国师言之有理。
现如今被官兵寻到,他们自然不能再继续待在这岛上,曲淳风几经思虑,只能暂且带领天一门众人上了船,打算先回府衙,打探一下京城的消息。
吴显荣在船上斟茶奉酒,自是殷勤无限,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问道:敢问国师,天一门门下弟子几何?
曲淳风原本正看着海面兀自出神,闻言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皱眉:吴大人问这个干什么?
吴显荣怕他误会,连忙摆手:国师莫要误会,实是前些日子有一名年轻男子来到府衙,自称是天一门弟子,想求见于您,下官见他一身布衣,且无信物,亦不敢全信,便将他暂留在了府衙之中,倘若是假的,定要乱棍打出才是。
曲淳风想起自己初来泉州时,曾经吩咐弟子回京暗中打探洪观微的消息,身形一顿,不由得沉声问道:他可曾自报名讳?
吴显荣一听他的语气,便知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回国师,那人说他叫明空。
明宣在旁听见,低声对曲淳风提醒道:师兄,是小师弟。
他们这些师兄弟里,堪舆数术各有所长,明空是排行最末的师弟,身法极快,又擅易容之术,故而当初派了他去京城打探消息,现如今回来,怕是有动静了。
曲淳风皱眉,只说了八个字:加快速度,尽快回衙。
现如今大楚与北边交战,短短几月时间,连吃了数回败仗,冀北辽城等封地俱被敌军占领,百姓亦是苦不堪言,上次曲淳风来到集市还是人满为患,现在却是空空荡荡,仅有的几个摊子还在做生意,卖的东西却非粮非物,而是一些贫苦人家的孩子。
看的出来,吴显荣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有些尴尬的道:国师有所不知,现如今北边打仗吃紧,光几个月时间征粮就征了四五次,仓里存货尽空,旧年的陈米霉米都拖走了,壮丁全被抓去当兵,也就是泉州偏僻,再加上要替陛下寻长生之药,这才勉强留了些人手。
泉州还算是好的,因着近海,就算没了米粮,村民靠打渔得来的海货也能勉强填饱肚子,隔壁州县的百姓基本上已经跑空了,余下一些都是老弱病残,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绝不是夸大其词。
长街空荡,哭声不止,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白幡,替在前方战死的丈夫儿子做法事,乍看之下,恍若鬼市。
曲淳风一路看去,只觉颠覆想象,他被师父收养后,就一直待在京城这种繁华之地,从未想过大楚有一日也会变成这幅模样,如风雨飘摇中的危楼,倾覆在即。
曲淳风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等进了府衙,步入内厅,这才出声问道:那男子呢?
吴显荣闻言连忙派了一名仆役去传唤,他的府邸摆设虽还是一样的摆设,但奴仆比之前少了一半还多,无他,现如今正逢乱世,米粮精贵,养不起而已。
没过多久,一名十五六岁的布衣男子便被带入了正厅,他环视四周一圈,看见了站在正中央的曲淳风,先是一怔,反应眼圈一红,竟是直接扑过去跪到了他脚边:大师兄!
这男子一身打着补丁的破烂衣衫,头发散乱,浑身上下灰扑扑的模样,只能依稀辨别出是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清瘦,眼睛大且乌溜,怪不得吴显荣不信他是天一门的弟子,就算明宣在这里,乍看也未必能认的出来。
曲淳风认出他是小师弟明空,一把将他扶了起来,却见他灰头土脸,模样狼狈,心下一沉,出声问道: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明空闻言正欲言说,却见一旁还站着吴显荣,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曲淳风反应过来,对吴显荣道:吴大人暂且退下吧,此人确是我天一门弟子,我有些话要对他说。
吴显荣知道他们这是要说私话,连忙点头应声,退出了房间,心想自己幸亏没把那人赶出去,不然岂不是大大得罪了曲淳风。
奴仆退下后,关上门窗,正厅只剩了他们两个人,曲淳风见明空身上有些不易察觉的淤青伤势,心知怕是出了什么事:你进京之后出了什么事?可有被人发现?师父呢?
熟料明空闻言眼圈一红,竟是哽咽着扔下了一个对曲淳风来说不啻惊雷的消息:大师兄,师父他师父他羽化了
洪观微是道士,死后便称羽化。
曲淳风遇事从未慌过,闻言竟是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摔到了地上,他用力攥住明空的肩膀,一字一句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师父他怎么了?!
曲淳风上一世屠村后,带着鲛人的尸体回京复命,前后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彼时洪观微还健在,这一世他在泉州耽搁数月有余,没想到竟是等到了师父的死讯?
明空泣不成声:我当初乔装打扮一番,混入京城,才知我们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师父便被陛下接入皇宫软禁了,我只能扮做侍卫进宫查探情况,谁曾想师父他老人家已经病入膏肓了,连床都起不来,身边尽是皇上的眼线
曲淳风声音艰涩的可怕:然后呢?
明空擦了擦眼泪:我趁着侍卫换班的时候进去探师父,师父却说他大限将至,卜算一卦,言楚国气数将尽,北有明君而替,他被陛下的眼线盯着传不出消息,让我带话给你们,莫要去寻什么鲛人,世上也没有什么长生之术,他不过肉体凡胎,机缘巧合才活了二百余年,一样逃不过生老病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大摞皱巴巴的药方,抽抽噎噎的道:师父说他无用,钻研多年,也未能研究出那毒蛊的解药来,带累了我们,只能以这六贴方子暂时压制,毒发之时服下可暂缓三月,盼师兄能带着天一门脱离皇室,再不入朝堂。
曲淳风手心满是冷汗,面色白的吓人,他接过那一摞皱巴巴的药方,哑声问道:师父还说了什么?
明空摇头:师父只说他活了这么久,已经强过世上许多人,纵死了,在民间也是喜丧,叫我们不要难过,早日另觅出路才是。
洪观微在大楚乃是一代奇人,他的寿数一度令昭宁帝艳羡嫉妒,从而渴求长生,现如今他身死,就算不能令皇帝打消这个念头,到底也绝了长生不死的传说。
二百余岁二百余岁
民间百姓,年过七十而逝便可称作喜丧,洪观微生前游历名山大川,后来封侯拜相,位尊国师,将尘世间的富贵都一块揽到了极致,纵死了,也确实没什么可伤心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些徒弟。
曲淳风闭了闭眼,用力攥紧手中的纸:那你又如何落到现在这幅模样?
明空道:师兄你有所不知,陛下缠绵病榻,日益病重,后来不知听信哪些炼丹术士的话,要以婴孩之血为引炼制药丸,以至民怨四起。现如今皇后的母家想扶持太子登位,被朝臣所反,我逃出皇宫后,发现邵王已经带兵入京,明为保驾,实是篡位,那些士兵一路烧杀抢掠,我只能丢了值钱的物件,扮作灾民才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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