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晋阳公主有半分疑心他和刺客暗通款曲,或者哪怕只是想顺手除掉他,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事后也很容易就能搪塞成“刺客丧心病狂连驸马都不放过”。
景曦心想幕后黑手明明是我自己,怀疑你干什么?
她没答话。
久久不听景曦回答,谢云殊抬首往身边看去,却见她已经倚在身后的石壁上睡着了。
和清醒时杀伐果断毫不容情的做派不同,睡着的景曦要沉静很多,真正显出了一点符合她年纪的柔软来。
她长发散乱,满头珠钗早不知道掉在了哪里,衣裙被挂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上面几道细碎伤口。就连柔艳动人的脸上,也有一道分外刺眼的浅浅血痕。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狼狈,谢云殊看着景曦柔艳的侧脸,也感觉她依旧高贵傲岸,不容丝毫看轻。
她就像一块最珍稀的鸽血红,哪怕落进尘灰中,都掩不住那夺目的光彩。
谢云殊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神情一动。
睡梦中的景曦眉峰紧蹙,仿佛置身于梦魇之中。她红唇翕动两下,吐出两个极轻的、破碎的音符来。
不知为什么,谢云殊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他明白待在晋阳公主身边最好万事都不沾身,参与和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然而本能的好奇心驱使着他,想凑近听个明白。
景曦梦见了她的母亲宣皇后。
宣皇后躺在厚重的锦衾之中,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就连嘴唇也是枯白的,然而她的眼睛却依旧明亮。
单看那双眼睛,没有人能想到这属于一个重病濒死的女人。
十二岁的景曦伏在她榻边,哭的喘不过气来。
宣皇后垂眸看向她,语气十分温和:“昭昭,哭什么呢,人总有这一日,只是我的这一日来的格外早罢了。”
景曦拼命摇头,泪水一滴一滴打湿了她织锦的裙摆:“母后,母后,对不起,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宣皇后平静地道,“你又自寻烦恼,将那些人嘴里的闲言碎语听进去了?”
宣皇后道:“本宫从来不信什么鬼节而生,刑克生母的鬼话,本宫如果听信那一套,十二年前本宫在中元节生下你的时候,就不会留你——昭昭,都有谁说了这些鬼话?”
年幼的景曦哭得哽咽,说不出话来。倒是她身边的云秋愤怒道:“宫里好多人都在私底下乱嚼舌头,柳婕妤说的最多,她还故意说给公主听!”
宣皇后道:“柳婕妤,是顾贤妃宫里那个,本宫还没死呢,她就迫不及待跳出来了——芙蓉,你去传本宫懿旨,柳氏无德,诽谤皇后,不敬公主,夺其婕妤之位,杖毙,让顾贤妃亲自观刑,等断了气来回禀本宫!”
芙蓉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说完这些话,宣皇后忍不住一阵猛咳,待缓过这口气后,她牵住了景曦的手,轻声道:“昭昭,将来没了本宫,剩下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通往宣政殿御座上的那条路非常艰险,本宫走了十多年,都没能走到,你还要走吗?”
景曦抬起头来,哽咽之声稍止:“母后,我想试一试,你说过的,我们母女不比任何男子逊色!”
“是的。”宣皇后轻声道,“昭昭,母后会尽可能将路为你铺平一点,剩下的路,你自己好好走,千万别犯傻听什么生而不祥的鬼话了——就连朝中最愚昧的老头都不会相信。”
此后数日,朝中风向格外莫测,不过几日功夫,已经有数十位大臣或被夺爵抄家、或因罪丢了脑袋。
朝中物议纷纷,不少人猜测宣皇后临死前发疯,自己活不成,也要拉数个对头陪葬。
没人注意到,就在风云变动之下,有数个并不起眼的小官,被遣出京城,前往晋阳及其周边府县任职。
“吾儿大业成后,青史上该有你我姓名。”凤仪宫的病榻上,宣皇后握着景曦沾满泪水的手掌,轻声笑言。
母女二人那两双极其相似的杏眼里,没有丝毫软弱和退却的神色,只有满满的、跳动的野心。
宣皇后留给景曦的最后一句话是:“母后先走了,剩下的路你好好走吧!”
宣皇后合上了眼。
那双明亮的,满是野心的杏眼合上,手臂无声地垂落。
“母后!”撕心裂肺的痛苦涌上心头,景曦嘶声哭喊起来。
景曦猛地惊醒过来。
再次失去母亲的痛苦梦魇还死死缠绕在她的心头,景曦剧烈喘息着,一时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见景曦惊醒过来,两道目光同时投向她。
景曦缓了片刻,抬眸看去,才发现山洞里的气氛正十分僵硬。
谢云殊坐在她身侧不远处,秀眉微拧,承影则坐在山洞洞口,满脸不虞地看着谢云殊。
景曦沉默了片刻,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这莫测的氛围:“发生什么了?”
谢云殊不语,他伸手从身后的山壁上拔下一把极小但锋利的梅花刀来,拈在指尖打量着。
那把梅花刀景曦十分眼熟。
承影有一大把,平时拿来削苹果,关键时刻拿来做暗器。
承影拿梅花刀袭击谢云殊了?
她匪夷所思地看向承影,用目光询问他怎么回事。
少年暗卫接收到了景曦的眼神,坐在原地鼓了鼓腮帮子,才道:“他离公主太近了!”
谢云殊离自己太近,所以承影就拿梅花刀射他?景曦哭笑不得,转向谢云殊:“抱歉,承影警惕心一向很重,没伤到吧?”
谢云殊摇头,长发从肩上垂落下来半绺,抿唇道:“我对公主并无冒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