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和其他年长者格格不入的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剑眉星目算得上俊美,唯有眉宇间的傲气分外突兀。
在场的都是世家子,傲气是正常的。
然而将这份傲气用到谢云殊身上,就显得很不正常了。
谢云殊目光平平掠过年轻人,在身边的人开口之前,抢先对着那年轻人淡淡颔首,紧接着,他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花厅里的一众人中,谢云殊年纪不是最大的、辈分不是最高的、官职也不是最尊的。但只凭着他是晋阳公主的驸马,任谁来排席位都不可能让他坐在别人下面。
他还不忘温声对其中一个人道:“若是你有心与我探讨,只需将诗文递入公主府,我自会给你回信。”
经谢云殊一打岔,众人顿时把那个年轻人抛诸脑后,再不提起,争先恐后地问谢云殊能否同样递信入公主府。
好不容易等众人都回到原位上,谢云殊才歉意地朝坐在他下首一位老者颔首示意。
老者姓楚,正是楚家家主的弟弟,在楚家辈分很高,他朝谢云殊笑道:“久闻驸马大名,我这孙儿孟之在家里吵着要来,让驸马见笑了。”
他身后的年轻人方才还围在谢云殊身边,现在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楚先生言重了。”谢云殊笑道,“孟之谈吐得宜,文思斐然,与之相谈实为乐趣。”
楚孟之惊喜而羞涩地笑了起来。
被谢云殊夸奖了,原本就因谢云殊文名仰慕他的楚孟之顿时更来劲了。他趁着还没开席,往谢云殊身边挪了挪,热情地试图和谢云殊搭话。
“那个。”楚孟之压低声音道,“是刘家的。”
他不动声色地往对面席上瞟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方才那个年轻人:“刘家的七郎,在建州颇有点名声。”
楚孟之低声嘀咕了半天,谢云殊终于听明白了。
和谢云殊差不多,刘七郎似乎也有个名士的梦想。但是同样是名士,裴燕章是不拘小节,心性狂放洒脱,言谈不羁。而刘七郎用力过度,就成了现在这副看谁都不顺眼,喜好阴阳怪气的模样。
谢云殊:“……”
“偏偏他又有几分微末才气,还喜好和人比试,不应或者是输了,都被他贬的一文不值!”楚孟之低声愤愤,显然也在刘七郎手下吃过亏。
谢云殊好奇:“那赢了的呢?”
楚孟之面现尴尬:“这个……暂时还没有。”
谢云殊懂了,刘七郎应该是有真才实学,甚至才华还十分出众,否则也不会在建州年轻一代中所向披靡。
或许是察觉到了楚孟之的目光,刘七郎突然起身,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花厅中间,先朝谢云殊一礼,然后道:“谢公子,久闻大名!”
同样一句话,从楚家长者口中说出来十分悦耳,从刘七郎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什么充满了浓浓嘲讽之意。
谢云殊朝他微微颔首:“彼此彼此。”
楚孟之禁不住在后面笑了出来。
刘七郎可能早就听过谢云殊的大名,但谢云殊明显压根就不知道刘七郎是哪棵葱。这句“彼此彼此”也同样充满了嘲讽之意,谢云殊语气真诚,所以嘲讽之意就显得更浓厚了。
刘七郎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谢云殊平静温和的看着他,眼里微带戏谑。
温和不代表没脾气,谢云殊听得出刘七郎话中的攻击性,当然也不会接着笑脸相迎。
他温声道:“不知刘公子何事?”
刘七郎道:“在下早闻谢公子大名,据说谢公子琴棋书画,君子之术无一不精无一不擅,正巧,这些我都精通,有心一较高下,不知谢公子敢不敢应战!”
厅中顿时响起了低低嘘声,显然刘七郎人缘真的不好。
同时谢云殊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刘家放着自家才华横溢的子弟不捧,非要去为一个人品或许有瑕疵的朱正锦造势。
——就刘七郎这不知天高地厚,四处得罪人的脾气,他名声越大,给刘家得罪的人就越多!
“够了!”林星喝道,“刘七郎,这里是我林家的生辰宴,请你回席安坐!”
这是林星妹妹的生辰宴,谢云殊又是被他请过来的。于情于理,林星都不能半句话也不说。
谢云殊摇头道:“君子之术也好,琴棋书画也罢,修习本意只为悦己,不为争上风。”
言下之意,便是拒绝了。
刘七郎却不依不饶——他要是轻易罢休,也就不会得罪那么多人了。哪怕面前的是晋阳公主驸马都尉,名满天下的谢云殊,他也依旧扬头道:“谢公子想来不是浪得虚名,怎么也惧怕比试,孰高孰低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分出来,何必矫词推搪!”
就是再好的脾气,对着刘七郎也能动怒。在场的不少年轻人是真的敬慕谢云殊才名,闻言脸色都变了,眼看一场单方面挑衅即将演变成斗殴,林星拍案而起:“刘七郎,住口,休得放肆!”
刘七郎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林星。显然,林星这种精通典籍却不擅诗文的人,在他眼里毫无地位可言。
谢云殊开口了:“你想比试是吗?”
见谢云殊有了松动之意,刘七郎立刻道:“不错,谢公子要应战吗?”
“可以。”谢云殊淡淡道,“不过琴棋书画,诗文歌赋,我流传在外的实在不少,不如换个比法。”
他平静道:“君子六艺为射御礼乐书数,不知刘公子愿不愿意领教我的箭术。”
场中一片寂静,随即大哗!
君子六艺中确实有射御,然而现在世家子更乐意追求风雅,在他们看来,射箭与驾车未免失之从容雅正的气度。在场的人能拉弓的不少,要射中却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