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当然不会认为, 但她知道,整个朝廷、整座京城、整个大齐, 有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
或者说, 除了极个别人之外,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宣皇后在世时,凭借极其强硬冷酷的手腕,以及极其高妙的权术, 将手伸到了朝堂之上,并牢牢攥住了权柄,再不肯松开。
皇后本来就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而宣皇后活着的时候,她不但是齐朝最尊贵的女人,而且是齐朝最有权势的女人。
——甚至,这句话还可以尝试着把女人的女字去掉。
作为宣皇后的女儿,且是唯一的女儿,更是宣皇后亲自选定的继承人, 景曦当然就是这天下第二有权势的女人。
与权势关系最紧密的,是掠夺和争斗。为此, 在宣皇后去世之后,景曦要想守住从母亲那里得到的遗泽,她必须像一只迅速成长的幼狼一样,用尖牙利爪去逼退环伺的强敌。
失去母亲庇护的那一年, 景曦刚刚十二岁。
虽然宣皇后在病榻上为女儿做了很多打算,但人力终有穷尽, 宣皇后再如何算无遗策,也不可能将所有的风险全部为之抹除。
景曦之所以能在四面风雨中缓过一口气来,靠的不仅是她的殚精竭虑,还有很多人的想法。
——他们想,景曦是景氏皇族的公主。
这句话里有两层意思。第一,景曦姓景,对于宗室来说,宣皇后是个外姓人,但景曦却是皇族血脉;第二,她是个女儿,如果她是个皇子,那么当然是嫡长皇子,毫无异议的储位争夺者,但一个公主,哪怕弄权,最终仍然要选择一位皇子站队。
大齐公主地位高,从开国时起,不乏有公主掌握权势,晋阳公主并不是第一个,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曾经那些煊赫一时,手掌大权的景氏公主们,最后都一点点交出了手中的权力,并且在皇帝那里为自己的后代换得了尊荣富贵。当然也有公主试图在皇帝收权时对抗,然后她们就病死了。
晋阳公主确实很强,但她姓景,所以宗室一定程度上能够容忍,并且她只是个公主,迟早要交出权柄。
直到现在,他们仍然这样认为。
就连睿王,也是这样想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景曦真的很佩服谢丛真这只老狐狸。因为无数朝臣里,只有他在许多年前的第一眼就看穿了宣皇后和景曦二人所谋甚大,也只有他,坚定地认为晋阳公主景曦剑指皇位。
楚霁不答,只静静立在景曦不远处。
他知道这种时候无需多言,景曦根本不需要回答,只要安静听着就够了。
“让他去。”景曦缓缓道。
宣皇后曾经教导她:每临大事有静气。
所以景曦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眉间隐藏的煞意消散无踪。
她拎起裙摆,拾级而下。
“走吧。”景曦头也不回地对楚霁和蕙仙道,“今晚不必睡了,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才能让睿王在父皇面前立下这个功。”
蕙仙随在景曦身旁,扶着她的手臂,闻言一时捉摸不透这究竟是讽刺的反话,还是当真要相助睿王,神思一晃,脚下就慢了半步。
似乎是察觉到了蕙仙那一点迟疑,景曦侧首看了她一眼,眸光寒冽如霜雪。
她眼底清清楚楚写着‘不与死人争高低’七个字。
蕙仙突然明了其中深意。
——公主根本没有打算让睿王再活多久,所以她很乐意借助睿王这把刀除去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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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景曦断断续续睡到下午方才起身,醒来时,隐约看见屏风外书案旁有人影端坐。
她不声不响,披衣起身,果然看见谢云殊端坐在椅中,正一手提笔写着什么。
景曦玩心忽起。
屋外寒风呼啸,室内却暖意融融,地上铺着厚重雪白的地毯。景曦没有穿鞋,赤足踏在地毯上,轻手轻脚绕到谢云殊身后,在他肩上一拍。
谢云殊:!!!
猛然遇袭,谢云殊惊得手一颤,手中紫毫在纸上划出一道墨痕。回头一看,景曦披着件外袍,笑吟吟站在他背后。
“公主。”谢云殊垂首一看,无奈道,“公主就不能把鞋穿上吗?”
“本宫偏不穿。”景曦笑吟吟道。
她俯首去看谢云殊在写什么,入目赫然是一份公主府饮宴宾客的名单,洒金宣上簪花小楷秀媚中隐含风骨,实在是一笔极好的字。
然而这一笔好字之旁平白多出一道曲折的墨痕,十分突兀。
景曦:“……”
景曦心虚地移开眼,眼神游移。
谢云殊反倒笑了:“再抄一遍便是,名单已经拟好了,公主要过目吗?”
“不必了。”景曦摆手,“一切交给你处置。”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记得一定不要漏掉怀英大长公主。”
怀英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妹妹,熙宁帝的姑母。在宗室里有着极高的辈分与地位,再加上她曾经在先帝犯错时多次入宫进谏,德行深厚,因此虽然她不问朝政,然而没有人能小看她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谢云殊自然不会漏掉怀英大长公主,这个名字是第一批被他确定下来的受邀宾客。但既然景曦格外提了一句,谢云殊就知道,怀英大长公主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