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蓉蓉竹筒倒豆子砸吧嘴,说完才回办公室。
赵秀云则是出家属院,到处找肉。
方海这回是因公受伤,发了营养品,其中有五斤肉票,是后勤特意给发的。
但捏着票,不是一定就能买着肉,公社肉站哪天来肉,早一天在门口挂牌子,天不亮你就得上门口排队去。
临时临点的肯定不能上肉站买,得去附近大队跟人换,不拘鸡鸭鹅都好,剁一剁下去熬汤,精气神全给你补得足足的。
这年头,孩子要生男的,鸡鸭要养母的,母的能下蛋,是队员们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重要来源,毕竟养的量有规定,一样不能超过十只。
赵秀云转悠一圈,也没人舍得把下蛋的鸡鸭拿出来跟她换,只能铩羽而归,转道去码头。
沪市靠江,鱼虾是不缺的,但赵秀云总觉得这不是正经肉,不够补。
有得选的话,她肯定首选猪肉,有油水,次一点是鸡鸭鹅,带骨头,最差就是鱼虾,勉勉强强还凑合。
码头这个季节最多的是凤尾鱼,相当便宜,一斤只要一毛钱,用油炸过最香。还有少量的鲥鱼,清蒸后淋上酱油水和一勺热油,鲜美得很,就是刺多,而且不算太应季,叫“鱼尾巴”,卖得贵,一斤三毛七。
赵秀云秉持最朴素的道理,贵的,反正肯定比便宜的好。
不好的东西,他敢卖这么贵吗?那肯定是不敢的。
她买五斤鲥鱼,其实肉没多少,全是鱼骨头,但聊胜于无。
拿根草往鱼嘴巴上一串,提溜着回家。
方海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收音机,难得的安逸。
看她回来问道:“不是上班去了?”
赵秀云朝厨房走,一边答道:“张主任让我回来伺候你。”
这伺候,怎么听着这么叫人不舒服啊。
方海的小眼睛瞪一块,说:“这是又打算发作我呢。”
说得跟他天天被人发作似的。
赵秀云置之不理,搬小凳子到院子里杀鱼。
码头那边都是一棍子给鱼敲晕,剩下的自己看着办。
她把鱼开膛破腹,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斜着角刮鱼鳞,鱼还没死透,尾巴一摆一摆的,再一盆水把地上的血水冲干净。
水顺着下水道走。
她起身拍拍裤腿,看着自己实实在在伺候一个多月的葱苗,在角落里还算长势喜人。
地方不大,瓜秧子都架不起来。
她随手拔掉两颗草,阴影里钻出只大胖老鼠来。
好家伙,这是偷吃了多少人家的油。
赵秀云朝它跺脚喊道:“滚滚滚。”
它也害怕,一溜烟顺着墙根跑了。
一楼就是这些蛇虫鼠蚁多,烦人。
赵秀云找到墙边的破洞,先拿石头堵上,跟方海嘀咕说:“回头我上后勤领点水泥,给它填上,你姑娘最怕这玩意。“
方海闷不吭声,过会说:“你不吃田鼠。”
没头没尾的,不过这件事几乎是整个大队都知道,赵秀云点点头道:“是啊。”
她生在建国初,赶上口粮紧张的那几年,队里是连树皮都叫秃噜干净,更别提田鼠这种带肉的,那会她大姐已经嫁到城里,双份工资都握着,填补小家庭填补得起劲,赵家比别的人家宽裕,养活老小不成问题。
赵秀云吃过苦,也没吃过苦,田鼠这玩意属于她看了就怕,吃就更不要说。
那会她奶奶还在,老太太寻思不知道是什么不就能吃了?瞒着叫她吃了一块,吃完才说。
她当场给吐的,回家还病三天,消瘦一大圈。
当时满大队都说,赵家这金凤凰,是要进城里过好日子的,吃不了乡下人的罪啊。
有嘲讽、有不屑,反正都觉得她娇贵。
娇贵来娇贵去,原来看一眼老鼠都抖抖的金凤凰,落在他方海的门槛上,也没甚好娇贵的。
多少年的老黄历,赵秀云想起件事来,说:“禾儿两岁多的时候,手痒,路边看到什么都扒拉,有天不知道从哪揪出只死老鼠,死不肯放,叫我硬抢下来的。”
那会那样胆大的孩子,现在是看到老鼠吓得能叫。
胆子那样小的妈妈,现在……
方海忽然盼着闺女一辈子都害怕。
赵秀云不知道一件小事能让他想那么多,麻利干自己的活。
鱼骨剃了,骨头炖汤,肉剁成泥做丸子。
孩子爱吃丸子,拿筷子串一串当糖葫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