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送来刚熬好的汤药,冉念烟看着他喝了,又按自己吃药的习惯帮他准备好蜜水。
徐夷则端着小小的不盈一握的白瓷碗,看着釉质细腻莹白、欺霜赛雪的碗中淡金色的蜜水,有的纤巧的有趣,一边喝着解苦,一边听冉念烟说冉明的事。
“这个人倒是有些印象,上一世做到了顺天知府的位置上,政务一般,胜在会做人。”
冉念烟点头道:“冉家需要的就是会做人处事的,今后天下太平,苏勒特勤北归后对外战事也告一段落,求功名倒成了其次,会经营守成才是第一位的。”
她说着,看向徐夷则,他已饮尽了蜜水,还在拿着那只瓷碗把玩。
“往后的事,你怎么想?”冉念烟问。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问的事徐夷则以后的打算。
徐夷则放下瓷碗,道:“你又怎么想?”
又是这样,冉念烟和他说不明白,两人心里都和明镜一般,心照不宣,最后竟成了你来我往,相互推诿着猜忌。
不过这次的确是她起的头。
徐夷则道:“我说了很多次,在我面前,不用伪装。”
原来是这个缘故,他是在抗议她有所保留的探究,她大可坦诚一些。
冉念烟倒吸了口气,直视他的眼睛,分明能读出眼底的鼓励。
“等伤养好了,你打算怎么办?”
说完,她明显感觉紧绷的心绪松弛下来,原来这种坦诚并不是什么坏事,算不上冒犯,更显亲密,不想从前那种客套的疏离,总觉得有看不见的轻纱把两人隔开,可见不可闻。
徐夷则道:“离开徐家,这样对谁都公平,就是对你不公平。”他顿了顿,“我知道姑母为何会同意这桩婚事,我姓徐,又是长子,有机会让你们在徐家安乐一世,这算是我那时仅存的优点了吧。”
冉念烟道:“现在优点更多,从前的唯一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听到她的毫不掺假意的恭维,徐夷则的脸竟微微红了,就着她的话说下去,用以掩饰自己心中难言的羞赧,甚至喜悦。
“哦,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要劳烦你提点一二。”
冉念烟笑道:“比如,你可以想办法到冉明读书的府学打听打听他的为人,这样的事我不好做,冉家也没有门路。”
说完她就起身走了,临去前回眸一望,徐夷则正对她摇头。
又被她摆了一道,可扪心自问,她方才的恭维仅仅是恭维吗?他宁愿是真的。
···
冉念烟是倾吐了心中所想,却依然有隐忧。
现在有秘密的不是自己,而是徐夷则了,估计就连陈青都能感觉到,徐夷则在刻意回避锦衣卫的话题。
虽然提到锦衣卫里有余孽,却不明说究竟是谁。
是没有头绪,还是不能泄密?
到了冷翠轩,冉念烟向母亲转达了徐夷则意思,他已经答应帮柳齐澄清了,只是要等风头过去,有劝母亲和谢氏谈谈,这几日不要再为此时奔走,要让齐王渐渐忘记这件事。
回执着中院的路上,杂乱的想法都被微冷的夜风吹散,只留下一个念头。
昨夜她倦极而眠,睡在他的床边,那今晚呢?
他受了伤,理应分房,自己的睡相虽不至于糟糕到对身边人上下其手,还是注意点为好。
何况下人们都看着呢,分房休息才是最得体的选择。
拿定了主意,冉念烟便对跟着自己的流苏说,让她先回去就把西厢房收拾一下,再把自己惯用的枕褥送过去。
流苏明白她的考量,忙不迭应下。
冉念烟和春碧回到院里时,西厢房不仅没收拾好,还不见流苏的影子。
冉念烟想了想就去了正房。
流苏站在门外,像是刚从正房出来,一见她便轻声道:“少爷睡下了,笔架不让我进去,我就没敢进去打扰。”
连门都没进,何谈拿东西。
冉念烟摇摇头,叹了口气,流苏轻轻拍着她道:“小姐,不然就算了,都快三更了,别折腾了。”
冉念烟心说哪里是我折腾,是怕你们乱传,但一看院里都是从前的旧人,口风都是很严的。
她洗漱完后也觉得累了,从净房出来,怕惊醒徐夷则,连灯都不敢点。
床上靠外的一侧是空着的,徐夷则身着素白的中衣,向左侧躺,面对着墙壁一动不动,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起伏之间,竟有几分难得的乖顺。
他也累极了吧,冉念烟想着,小心翼翼躺在另一侧,尽量离他的伤处远一些。
这一夜倒没做什么梦,第二天清早起来,人依然不见了,却留下字条,说已托付徐安则到府学打听冉明,他在那里的人脉比自己更广。
他同时也提醒她,对冉念卿来说,去和亲是一种痛苦,不去和亲又是另一种痛苦。
大概就是原本加诸己身的光环悉数消失后的失落吧,如果她知道,是冉念烟为了制衡冉珩,才连累自己失掉了这份尊荣,恐怕会更憎恨她。
冉念烟终于明白,从小到大,在堂姐眼中看到的那种隐藏在温柔克制下的东西,是永远看不清现状的执妄。
永远觉得自己手中的不如人,所以永远怀念过去有什么好处,所以永远在诅咒别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