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握着杯子有些发愣,不过却没再从椅子上起身,捧着杯子看向霍侯。
霍侯不太自然地朝她笑了一下,暗里松了口气,没想到这样做还真有点用。霍侯在甘棠的注意下,端正坐好,轻咳一声,一脸严肃看着甘棠说道:“今天晚上有个宴会,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出席。”
甘棠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不说话,霍侯已经习惯她这种沉默,于是在说完那句话后,便自己解释道:“这种宴会需要携带女伴,我找不到人,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堂堂军部最年轻的少将会缺女伴?这句话说出去哪怕他的政敌只怕也会嗤之以鼻。
宴会是真,找不到女伴是假,霍侯真正的用意,实则还是想让甘棠多接触一下人群。不管那天她说的是真是假,哪怕世界末日真的即将到来,在此之前,他也希望甘棠能像一般女孩子样,过正常的女孩子该过的生活。在他仅有的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中,似乎她们总是穿着礼服化着精致的妆,活跃在各种高档宴会当中。
先不论他这种认知是对是错,至少,在霍侯看来,他是希望甘棠不要这样地自闭,能够稍微开朗一点,体会世界的美好,生出些许“活着也不错”的想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这个世界与她毫不相干,哪怕真的末日来临也无所谓。
甘棠依旧没有说话,端起杯子小口抿了下,她不懂霍侯的用意,但至少能感觉到这个人对她是怀着善意的。
善意,在末世是很稀缺的一种感情,互不相干已是大多数人求而不得的对待方式。
霍侯看着她,想了想,加上一句,“宴会上有许多食物,你不需要做什么,去了之后吃些自己喜欢的点心就可。”
甘棠动作微顿,轻轻眨了下眼睛,霍侯眼睛一亮,不由加紧补充道:“宴会上的食物可以随便吃,都是大厨做的,嗯,比我做的要好吃得多。”
甘棠低头盯着手里的果汁,缓缓地再次眨了下眼睛,然后,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霍侯见此,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不知是想到什么,摇了下头,轻笑出声。
甘棠晚上跟着霍侯来到举办宴会的酒店,甫一进去,喧嚣的气息与各种气味扑面而来,甘棠脚步微顿,眼底神情微有波澜。
其实末世也会有各种宴会,而以她的身份每次都能收到请柬。但那个时候,各种物资短缺,幸存者疲于奔命,所以无论是参加宴会的人还是宴请宾客的酒水食物,都无法和末世前相比。
璀璨的水晶灯将整个大厅营造成一个梦幻般的世界,各种珠宝反射的光芒,迷离恍惚;高高堆成金字塔的酒杯,侍者从顶层浇灌美酒,无色的液体像水银般层层倾泄;长长的桌子上摆满各色精致美味的食物,随时供人取用,然而却乏人问津,更大的作用只是装饰。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甘棠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楚地感受到末世前与末世后的区别。
又出现了,这种“我跟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气息。
站在甘棠身旁的霍侯,从进门后便很仔细地观察着甘棠的表情,此时见她望着宴会厅的方向发呆,神情茫然而疏离。
如果不是因为甘棠平时流露出来的疏离气息太过明显,霍侯也不会那般在意甘棠当日所说的话,因为从甘棠身上,他所感受到的,便是仿佛从末世历劫而来的人,虽重回正常世界,却已然无法适应。
接下来的时间,甘棠便像霍侯所说的那样,什么都不干,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食物当中,成为全场唯一一个只关注食物的人。
霍侯见甘棠躲在角落只顾埋头吃东西,对身周之物一概视而不见,颇为无奈的同时,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让甘棠好好地品尝了一次美食。
等到吃得差不多,甘棠停下进食——她吃东西有两个特点,一是吃得特别慢,所以即便吃了很久其实吃进肚子里的并不多;二是她从来不会吃得很饱。这是末世养成的习惯,当手中有食物时,往往只吃到饥饿感减轻便罢,比起饱腹之感的满足,手中没有食物的恐慌才更令人在意。
不再吃东西后,甘棠拿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双手捧着,感觉到身边少了点什么,抬头扫了眼,才发现霍侯不知何时不见了。甘棠抬眼四下扫了一遍,发现霍侯在不远处与人交谈,站得笔直,一脸严肃的样子,眼神尤其冷冰冰的,而他对面的人则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甘棠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无聊地开始观察整个宴会厅,当然,她观察的重点还是放在食物上。
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可惜她只能治愈异能,如果觉醒了空间异能的话,便能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了。
这么想着时,视线无意扫过宴会上各色人等,然后微微怔住,她定定地注视某个方向,有些出神。
在甘棠视线的前方,一个气质雍容的年轻人,脸上挂着和煦明净的笑容,手执酒杯与人交谈。
赵舆深,这是甘棠自重生后所见到的第一个熟人,末世后的熟人。此人不仅以普通人的身份执掌北方第一基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算是甘棠的敌人。最后一次围剿丧尸皇的战役中,本该到来的救援没有赶到,甘棠在异能耗尽之前选择与丧尸皇同归于尽,而那次剿灭计划的制定者,正是赵舆深。
甘棠一点没想过遇到末世后的熟人会如何,现在骤然见到赵舆深,除了最初的怔愣之外,心里并无任何波澜。遂她在看了一会儿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在甘棠收回视线之后,正在与人交谈的赵舆深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没有找到刚才那道投注在身上的视线,便不是很在意地转过头继续跟人聊天。
吴辰和正在跟自家表哥说话,见他突然转头似找什么人的样子,不由奇怪地也跟着看了过去,一看之下差点差点没跳起来,抓住赵舆深的袖子便嚷嚷开来,“是她,是她,就是她!表哥,就是那个丫头!”
赵舆深眼神波澜不惊,先是不动声色拿开他的手,然后才慢条斯理地问道:“什么‘是她’?”
“就是她,那天就是她在表哥你的会所动手打人,表哥你忘了?杜老二可是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还害得我被老爸禁足,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她。”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一副就要冲过去准备打架的样子。
赵舆深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眼神微微一顿。不久前他名下的一家会所发生伤人事件,被打的都是一些富家少爷,然而打人却是一名来做兼职的学生,等到会所保镖赶去时,人却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满地哀声痛叫的伤员。
当日出手的,就是这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瘦弱少女?赵舆深看得有些失神。
少女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有着天使般纯稚的外表,然而脸上却全无表情。一双纯黑如墨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目光所过之处,无论是人是物都惊不起一丝涟漪。她看这个世界的眼神,仿如世外过客,漠然无情;又或者,如神祇降临人间,万物一体,不辨悲喜。
见表哥不搭自己的话,吴辰和干脆自己冲了过去,冲到甘棠面前一个急刹车,想起那天甘棠的出手,心有余悸,此时凭着一股冲动跑来,却不知下步该怎么做。
打回去?
当日那么多人都打不过,自己万幸成漏网之鱼,难道还要自己送上前找揍。
骂一顿?
今日这样的场合,他若与人起争执,让老爸知道了,就不仅是禁足的事了。
吴辰和一时之间非常纠结。只是,他自纠结他的,甘棠却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意识到自己被人忽视,吴辰和也不纠结了,站到甘棠面前,冲她气恼地喊:“喂,你怎么这么没礼貌,看到有人过来也不打声招呼。”
此时他完全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在意起甘棠的态度来。
面前突然站了一个人,甘棠皱了下眉头,现在她虽然不至于将每一个靠近的人扔出去,但距离太近的话,还是让她很不舒服。
——至于吴辰曾经跟她见过面,甘棠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这时,赵舆深走了过来,他看了吴辰和一眼,吴辰和满腔的话涌到嗓子眼又被堵回去,不情不愿地退开几步。
赵舆深朝甘棠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道:“请问这位小姐怎么称呼,舍弟有得罪之处,我在此代他赔罪。”
“陪罪?”没有搭理吴辰的甘棠,在赵舆深说完之后,视线慢慢转向他,低声重复了“陪罪”两个字,目光有些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