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嘉是个热情好客的人,这小半年来多次邀同辈的姑娘们过府小聚, 是以阮蓁并未多想,换了身开春新做的粉紫苏绣百蝶纹绉纱裙, 带上画罗出了门。
平阳长公主府和宣平侯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相距甚远,马车足足行驶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
赵宝嘉一早就叮嘱过门房, 阮蓁递上帖子,便有丫鬟为她带路。
平阳长公主离开邺城多年,如今又是因着和离的缘故回来,许是觉得面上不甚光彩, 她便不大爱与人来往,除非是接了一众姐妹或是霍皇后的帖子, 否则轻易不出门,低调的好似邺城压根儿没有这一号人。好在还有赵宝嘉在, 这府里才没有显得过于冷清。
阮蓁走着走着就觉着不太对, 她来过长公主府几次, 知道这不是去戏台子的路,可面前的丫鬟分明就是赵宝嘉跟前伺候的云兰。她思忖一二,问道:“不是去听戏吗?”
云兰转身对她笑了笑, 道:“戏班子还没来,郡主请姑娘先去院中一坐。”
这说法倒也合情合理。阮蓁点了点头,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因着自个儿嫁得不如意, 平阳长公主对赵宝嘉寄予了极高的期望,自幼便重金为她聘请名师,教她琴棋书画,就连女工茶艺也专门请女先生教授,当真是花费了许多心血。而赵宝嘉也很是争气,没有辜负了长公主的期望,在柳州便与另一望族之女合称“双姝”。如今回了邺城,不过半年的时间,名声就已传开,媒人几乎要把长公主府的门槛踏平了。
只是她始终没点头,许是还没遇到合心意的。
阮蓁看着面前跪坐在紫檀木描金小几后的赵宝嘉,她垂首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茶雾袅袅中纤纤素手执着紫砂壶,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由她一一做来,可谓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这是我阿娘新得的玉露,你尝尝。”赵宝嘉将紫砂小茶杯递给她。
阮蓁接过茶杯,闻之茶香清淡,观之茶汤清透绿亮,入口鲜香,滋味甘醇,确是难得一遇的好茶。她轻啜了一口,放下茶杯,抬眸看向赵宝嘉,“宝嘉姐姐寻我来怕不是喝茶听戏这么简单。”
永丰班的戏着实好听,故事新奇,情节紧凑,旦丑皆是戏班里的名角儿,只是听戏的人只有她和赵宝嘉二人,阮蓁当时便知道她此番邀她过府恐怕另有目的,便按捺着性子等着她开口。
然而,一出戏毕,赵宝嘉又带她来了茶室,这近半个时辰了,拐弯抹角地与她说了许多无关痛痒的话,就是绝口不提她真正的目的。
阮蓁这才主动开口。
赵宝嘉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挥退一旁伺候的丫鬟,斟酌片刻,试探着开口:“你认识霍将军吗?”
这朝中的霍将军唯有一人,她所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阮蓁看了眼脸上写满难为情的赵宝嘉,几不可察地微蹙起眉尖,如实道:“认识。”
昨日平阳长公主从宫里回来,对她提起了霍成此人,说霍皇后许是相中了她,想让她嫁给霍成。她听旁人说霍将军曾救过阮蓁的性命,这才请她来,想问问她霍成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阮蓁喃喃了一句,抬眸对上她盛满希翼的盈盈双目,心里没有来的一阵不舒服,就连语气也冷淡了下来,“宝嘉姐姐没有听过他的故事?”
她眼前闪过霍成挺拔如松的身影和他弯着唇瓣温声与她说话的模样,到嘴的话却是截然相反,“我倒是听过他的故事,无一不是说他杀人如麻,冷酷暴虐,是个青面罗刹,宝嘉姐姐问他做什么?”
她从没对什么人或物有过这样强的占有欲,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好,不想从她们的嘴里听到他。
他既然对她好,就要一辈子对她好,而且只能对她好。
这情绪来得突然且莫名其妙,积在阮蓁心里,让她胸口憋闷的难受。
赵宝嘉却道:“那些故事都是说书人编纂的,自然当不得真。”
“哦……”话出口,阮蓁自个儿都被话里的冷淡吓了一跳。
她觉得自己目下着实有些不对劲,可她一时又理不清,便强压下那股子情绪,随口问赵宝嘉:“你不怕他?”
怕?赵宝嘉笑道:“我不过远远见过他一面,谈不上什么怕不怕的。”
“那……”你为何会问到他?
阮蓁自然不会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好奇。
赵宝嘉倒也坦诚,大方道:“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霍成今年已经二十三岁,难怪霍皇后着急了。阮蓁头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她抿了抿嘴,垂眸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水,不知在想什么。
翌日是个晴朗的天儿,万里无云,惠风和畅。
阮蓁晨起先去陪老太君说了会儿话,随后又到了涿平院。温雨燕的肚子一日日如吹皮球一般大起来,近日行动越来越不方便,走上几步就要歇一歇。她不方便走动,阮蓁便时时去找她,陪她说话解闷。
仲春的天儿不算冷,此刻临近正午,日光和煦,正适合出门走走。温雨燕扶着丫鬟的手在院中慢慢走动——大夫叮嘱过,要她适当走动,到时才好生产。
走了一个来回,她扶着腰停下休息,阮蓁上前接替过丫鬟,扶着她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歇一会儿吧。”
温雨燕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喘了口气,点头。
院里放着张美人榻,温雨燕斜靠在美人榻上,轻轻摸了摸肚子,转头看阮蓁,“我瞧着你昨日从平阳长公主府回来就心事重重的,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阮蓁心里那股子闷气从昨日积到今日,不仅没有消散的迹象,反倒越积越多。目下温雨燕一提起,她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
她紧抿着嘴一言不发,那模样十分孩子气。温雨燕心下一软,抬手轻抚她柔顺乌黑的发丝,道:“你若是自个儿能想明白,那自然最好,若是想不明白,大可来问我。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主意。”
阮蓁抿了抿嘴,正要开口,双碧从院外走进来,道:“常乐公主请姑娘进宫一趟,马车已在府门外等着了。”
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阮蓁和温雨燕告辞,回康乐居换了身衣裳,坐着马车进宫。
翠盖朱缨八宝车停在宣治门前,阮蓁踩着黄杨木脚凳下了马车,一抬头便见霍成从宫门里走出来,身姿挺拔,从容沉稳。
见了她,他勾了勾唇,朝她走来。
阮蓁看到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日的事,见了他也只当没见到,低着头绕过他兀自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