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雪既然能来将军府,当然知道里面住了什么人,到底是流着皇族的血,再单纯也会审时度势,连忙热情地走过去,伸手拍小姑娘脑袋,“让我猜猜,这位肯定是主使的小女儿,我们的段小娘子,对不对。”
姝华才五岁,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年纪,看见对面人如此美丽,像只花蝴蝶似地噗嗤笑出声,“我就是呀,公主,我就是段姝华。”
小姑娘瓮声瓮气可爱,惹得众人笑。
茜雪拉起她,来到花老夫人跟前,才说今日是来送画。
十七公主圣驾光临,大将军府顿时忙碌起来,老夫人想留公主午饭,茜雪欣然答应。
她本来也醉翁之意不在酒,能在将军府多待一阵更好。
先到院子里赏花,又去看老夫人的书画藏品,到了书房可就是李白紫大方异彩的机会,当着公主与大将军的面滔滔不绝,什么文物的来历品相,名画大家技艺手法,直看得苏雪盼目瞪口呆,她可半点不懂。
偏偏还是在段主使的面前丢脸,枢密院在选后之事上站在自己一边,重大场合竟然让李白紫压住一头,因此越发难堪。
毕竟中书令家的旁亲多,要是她不争气,另选一个也不难,何况本来就是八竿子打不到,无非瞧上自己乖巧与美貌,能够得到陛下欢心。但美人何其多,枢密院可是黑心之地,她也不傻,到时成为一个弃子,岂不又要回到那暗无天日受穷的日子。
苏雪盼是个凡事写脸上之人,茜雪瞧出她的窘迫,余光瞥了下段殊竹,对方却满脸笑意,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真是名不虚传,任何时刻都不漏声色。
李白紫这番表现也挺合小公主心意,有必要压一压枢密院的气势。
她心不在焉地听,一边琢磨自己关心的事,身边是时不时冒出天真问题的姝华,还有不远处紧随其后的主使夫人——连冷瑶。
说起段夫人也让人留意,只要目光流连到对方脸上,就会被一种宁静气质所吸引,已经有了孩儿,眸子里却没半点世故,宛如少女。
段殊竹阴鸷狡诈,长得再好也是个宦官啊,居然能娶到如此仙女般人物,也不知连小娘子当初看上对方哪一点。
八成上当受骗,要么就是被权势所逼。
她心里忍不住惋惜。
觑眼却见段殊竹将夫人滑落披帛理好,两人相视而笑,恩爱模样让人吃惊,主使的眸子情丝万缕,就连夫人的一根发丝都缠绕在眼里。
再加上不倒翁似跑去的小姝华,俨然幸福美满一家人。
谁能相信眼前是叱咤风云的枢密院主使。
她在这边诧异,将军夫人得空走到旁边,先施礼才开口,“公主,午饭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我们家里虽然比不得御厨,但也有几样特别的小菜,比如玉露团。”
十七公主最喜欢玉露团,有心人都清楚。
茜雪扭过头,也给足面子,“哎呀,我最喜欢玉露团,多谢夫人,就说应该早来嘛,多巧。”
将军夫人名为萧银屏,生了双活泼眼睛,十分讨人喜欢,据说祖上原是个商户,但在金陵做得很大,与花子燕将军属于青梅竹马,后来才定了亲,生下一儿一女。
茜雪顺势拉住对方,笑吟吟地:“夫人,屋里实在太闷啦,让她们在这里之乎者也,你带我出气透口气。”
“好,咱们去赏春亭里转转,那底下有一片湖水,可美了。
两人说着已来到庭院中,茜雪使眼色让杏琳拦住侍从,与将军夫人踱步往赏春亭走。
抽长的柳条点出翠绿,明媚春光乍泄,她亲昵地挽住对方手臂,顽皮道:“我与夫人今儿是第一次说话吧,以前也在朝中宴会见过面,就是没机会亲近。”
对方嗯着点头,“公主金枝玉叶,我也没机会到跟前去。”
茜雪用手甩开两边摇摆的枝条,笑得像个邻家女孩,“瞧夫人说的什么话嘛,神武大将军的身边人都不能到近前来,那我岂不真是孤家寡人一个,这辈子要锁在宫中孤独终老。”
“公主说笑,我们棠烨朝最尊贵的十七公主才不会孤独终老呢。”眼睛含着笑,整个人都气质明朗,可见是个爽利性格。
她最喜欢与利索人打交道,抬眼瞧不远处假山上的亭子,四角飞檐边还存着薄薄积雪,春天来了,冬天还不愿意走,倔强地在暖阳下一点点融化。
“唉——”叹口气,显出与这张妩媚天真的脸极不相称的愁苦来,直让对面人心慌,兀自道:“我与夫人一见如故,也不想刻意隐瞒,花将军可曾提过南楚国求亲之事?据说看上位公主,恐怕就是我呢。”
银屏愣了愣,求亲之事曾听夫君说过一两句,可并未提及十七公主,番邦异族来求娶中原女子不稀奇,但公主身份尊贵,人尽皆知,南楚国的胆子也太大了。
茜雪余光瞧见对方呆住,转过头继续悠悠地:“所以我今日才借故踏青出宫,想看看棠烨的大好河山,身为公主,一大半时间都锁在深宫,众人都说皇家坐拥天下,其实自己的天下都还没见过呢,可笑不可笑!”
“殿下——多虑了吧。”将军夫人一着急,索性拉住对方的手,她是个简单性子,看到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公主满脸悲伤,于心不忍。
“陛下对公主极为重视,必然不会同意,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伤情又无用。”
“陛下不愿意也没办法啊,皇帝想的是天下社稷,若咱们与南楚开战,还不知会如何,不如送出去我一个人,总好过生灵涂炭。”
如此一番说辞,有理有据,惹得将军夫人蹙眉,花家镇守边关数十载,为的是国泰民安,皇家荣耀,如今小公主和亲,他们颜面何存。
银屏虽出身商贾之家,也是嫁入将军府十几年的人,自是有女中豪杰的气质,敛去嬉笑颜色,道:“公主不必担忧,我虽为一介女流,到底是将军府的人,你放心,就算我花家拼出最后一条命去,也不能让公主受这份委屈。”
茜雪本想套话,不经意间迎上对方信誓旦旦的眸子,心忽地软下来,在宫里什么阿谀奉承,赌咒发誓的人没见过,和面前明亮不染纤尘的眼神完全不同,她虽然不喜欢枢密院,但对于忠烈满门的花家十分敬重。
“夫人能这样说,茜雪和亲也值啦。” 眼圈腾地红起来,到底不大,面上端得再威严,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孩。
银屏连忙掏出帕子给公主拭泪,笑了笑,“公主可别哭,仔细让人看见,我可担待不起,到时候仗还没打,我花家先被关进大理寺啦。”
将军夫人也是个调皮的,她又破涕为笑。
这一哭一笑,两人的距离拉近不少,她们坐在亭子里看飞来飞去鸟儿,说说笑笑。
茜雪还惦记要问之事,隔会儿便装作无心地:“夫人,我听说南楚国兵力强大,咱们要是在草原一战,恐怕会吃败仗。”瞧对方犯难地垂眸,立刻又换了口风,“但我不信,花将军骁勇善战,才不怕那些野蛮人。”
花子燕善战不假,但两军对垒看的不是单打独斗,南楚国人人皆兵,男儿打下地就会骑马,三岁儿童便玩刀,骑兵的整体实力确实好过棠烨。
以往都是在边境小打小闹,各有胜负,如今开仗,结果实在难料。
她也不想欺骗小公主,又为了让对方安心,温柔地:“公主,打仗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我花家一定保公主平安。”
话已至此,她心里有了底,果然胜算不高,看来这次要么出嫁,要么吃败仗,到时候割地赔款,她也未必躲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