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止端方,娇媚动人却又有一番天然威严,十七公主素来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 ,但从小长在深宫,众人只艳羡,不成想今日见到真颜。
原以为是娇纵之下的小女儿,竟长出一国公主的仪态万千,想来皇家气象到底与别人不同。
殿前站着的太监放眼瞧一位窈窕美艳的女子站在前方,起初不敢相信,定睛又细看了看,确实是十七公主,吓得一个跑进去通报,一个来到近前侍奉,舔脸道:“公主怎么来了,奴有眼无珠,怠慢了。”
茜雪淡淡一笑,“公公,陛下可在里面?”
对方赶紧躬身回:“在,奴已经让人去通报。”
公主哼了声,语气随即冷下来,“公公,你看天色已晚,夏日地面凉得很,翰林学士们不知跪了多久,若是得了病,想必陛下也不忍心,我看是你们御前的人偷闲,就让人家在那里干跪着。”
那位吓得一激灵,“公主……奴万万不敢啊,奴能有几个脑袋做这种事!实在是御史大夫与大理寺卿还有刑部的人都在,陛下正在商议。”
原来里面聚了这么多人,大理寺卿李俭正也在,连襟难道不该避嫌,她心里越发冒火。
不大会儿,里面的太监跑出来,跪下道:“陛下请公主先去偏殿休息,等手上的事忙完了,马上去看殿下。”
真是场面话,原来再亲昵的弟弟成为帝王,也一样会打太极,等事情都忙完了,还要她做什么!
茜雪压住火,面上云淡风轻,语气依旧不依不饶,“劳烦公公回个话,既然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不便打扰,毕竟要以国事为重,我也没有大事,只是来替崔侍郎收尸,那就请御史台交出来吧。”
周围的太监立刻吓得磕头,崔彥秀属于畏罪自杀,如今还没有定案,尸体岂能够随便处置,哆哆嗦嗦,“公主三思,还是听陛下的话,先去偏殿休息。”
茜雪抬起眸子,目光落在两扇威严幽深的殿门上,不信天下最尊贵之处竟无法说理,她拎起百花裙,直直跪下,“我有什么累,闲得很,就在此与翰林学士们一起等陛下吧。”
她秀挺的身姿临风而跪,吹起鹅黄色披帛纷飞,高耸近香髻上坠着一枚凤簪,此时被夕阳镀上层暖金,如白日星辰般璀璨,衬得整个人风姿绰约又高贵无双。
底下的翰林学士一片哗然,为首的上官云郁大为震撼,没想到矜贵娇养的小公主竟如此有胆魄,他更不可懦弱,向前几步大声道:“陛下圣明,礼部侍郎崔彥秀虽有错,但罪不及死,必是被人胁迫才出此下策,请圣上严查!”
声音响彻天空,早就传入殿内,小太监连忙跑进来禀报,牵扯到十七公主,众人脸色皆变,偷偷瞧陛下,不敢吭声。
皇姐来到殿前下跪,棠檀桓实在没料到,他心里早巴不得治欧阳丰的罪,但对方毕竟身为朝廷一等大员,朝中党羽众多,不是死一个崔彥秀就能搬倒。
御史台虽然已在左仆射府的佛堂后搜到花镜,又从大公子的侍女手上取得银镯,但对方一口咬定不知情,全是仆人擅自做主,到头来还不是杀几个下人了事。
皇帝叹口气,无奈笑笑,“朕这位皇姐从小让太后惯坏了,各位还请担待。”
下面的人都聪明,谁敢抱怨十七公主,尤其是大理寺卿吓得大气不出,自己女儿可还在后宫,刚当上皇后却不得宠,他是一点儿错不能犯。
棠檀桓站起身,李琅钰立刻跟上,众臣随即来到殿外,瞧翰林学士绿压压跪了一地,正前方是自己美艳逼人的皇姐。
“姐姐小心着凉,夏天也冷。”他微笑走近,伸手来扶,对方却躲一下,抬起眸子,明显带着气,“陛下,今日来此并无他意,只想替崔侍郎讨个公道,就算案子现在不能有决断,起码让吾等为大人收尸。”
“姐姐,案子既然还没结,牵扯的人仍属戴罪之身,按律不能安葬。”
他依然面带笑意,不疾不徐。
茜雪哼了声,昨日还认为是陛下授意彻查左仆射,如今看来实在让人怀疑,既然大家都是同条船上的人,为何如此冷血,连给对方入土为安的机会都剥夺。
“陛下圣明,只是崔侍郎不比他人,是茜雪的老师,民间俗语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日如果不能为崔侍郎收尸,那就请陛下恩准我去御史台长跪,算作替老师守灵。”
后面站着的御史台大夫林梓轩料到不妙,公主到自家门口下跪,他还不得陪在左右,连忙拱手施礼,“陛下,公主金枝玉叶怎能长跪,再说也不符合礼制啊。”
茜雪唇角微翘,凌厉目光朝向对方,“林大夫有话不妨直说。”
态度轻蔑,皇帝脸色一沉,心里虽然在乎皇姐,但此时是在朝堂之上,法令规矩最大,国之重臣不可被随意质疑。
“公主要以大局为重,先回去吧。”
冷淡态度愈发激怒十七公主,她垂下眸子,语气放低但没有半点退让,“请陛下成全姐姐。”
皇帝眉宇掠过愠怒之色,“公主!不可任性。”
茜雪抬头,“陛下觉得我任性,也罢了,反正本主1也不是第一次任性了。”
皇帝顿时满脸乌云压顶,额边青筋绷起,众人还未见陛下如此发怒过,愈发不吱声。
气氛焦灼,夕阳渐渐散开,漆黑色卷在天边,太监宫女陆续点灯,一点凉意从地面升起,茜雪从未跪过这么久,不由打个颤,忽地想苏供奉肯定也在下面,他的腿恐怕受不了。
耳边又飘来崔夫人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她如今不能退缩,给出的承诺一定要做到。
边上的李琅钰是个老狐狸,看出皇帝心软却下不了台,走近几步,低声细语:“陛下,天色已晚,公主娇惯,跪坏可不好,依老奴说这件案子肯定仍需斟酌,但先将崔侍郎安葬并不算僭越。臣年纪大了,记得先皇时曾有位乳娘涉事,由于是先皇乳母,仍给家人先入土为安,只是不按规格而已。 ”
安葬却不依照规格,两边各退一步。
皇帝蹙起的眉头松了松,李琅钰又附耳,“陛下,如此这般也好安抚翰林院啊。”
天子依然抿唇不语,旁边人也机灵,御史台大夫林梓轩与大理寺卿李正俭,刑部尚书王皖江一起跪下,“李公公提得好,臣等附议。”
皇帝才点头,众人总算松口气。
十七公主与崔夫人当即去了御史台,接出崔彥秀尸首,夫人担心公主害怕,让家仆以丝缎白布覆上,茜雪却毫无怯色,反而拿帕子替先生擦净脸颊。
崔侍郎面容安静,好像马上就要开口说话,只是嘴唇苍白至极,公主心口骤紧,指尖未触肌肤,寒意却蔓延全身,忍不住颤了颤,眼眶热起来。
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没了。
目光落到他整洁绯衣上,腰间别着自己送的蝴蝶玉,只是残缺不全,剩了半边。如崔侍郎般端方君子,自杀之前还仔细理过公服,竟能做贪污腐化之事,她才不信。
这件事不可能匆匆就算。
公主将崔夫人送回家,到承香殿已接近午夜,春望与秋露熏好热浴,让公主换衣服洗尘。
她蜷在浴斛里,温热的水漫过肌肤,鼻尖绕着清香,才感到知觉一点点恢复,这几日发生太多的事,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