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光面色微冷,盯着李司空良久,之后淡淡一笑:“爱卿怕是有所不知,魏王世子已上书自请和离,这昭阳夫人自不在是魏王妃的儿媳,尽孝一说岂不荒唐。”
因在兴庆宫内昭华还唤了魏王妃一声母亲,在场之人自是不信齐光口中所言,可圣人金口玉言,既说魏王世子上书自请和离,那么不管魏王府如何做想,打今日起这世间便不再有魏王世子妃。
“这桩婚事乃太上皇所赐,圣人怎可准许魏王世子夫妇和离。”李司空跋扈惯了,又因齐光登基后并未册立女儿为后,自是满腹怨言,又怎肯因他的一句话就放过此刻大好的良机。
“世子是朕堂弟,夫人是朕表妹,两人既已夫妻缘分尽断,朕又怎忍心让二人强行在一起。”齐光冷冷的说道,随后看向下面坐着的魏王,沉声道:“皇叔以为如何?”
魏王无声一叹,起身拱手而道:“圣人所言极是,臣那不成器的孽子着实配不上昭阳夫人,索性他尚有几分自知之明,不忍耽误了昭阳夫人,还请圣人恩准他和离之请。”
齐光放声一笑:“朕自是恩准,不过皇叔所言朕却多少有不赞同,据朕所知世子也不是顽劣之人,不过是心中另有所爱,这才冷落了夫人,虽说夫人是朕表妹,可世子亦是朕的亲堂弟,亲口斩断两人的姻缘朕也有所愧疚,总是应补偿堂弟一番,为他另择良缘方可安心。”齐光一口一个夫人的唤着,倒好似昭华已是他的夫人一般,其亲昵之态已毫不掩饰。
话音一落,齐光似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便笑道:“朕知堂弟心意,必是要成全了他,既他心系妾侍蒋氏,朕便破例抬举蒋氏,封将氏为世子妃,让他夫妻二人日后和和美美。”齐光话音儿微带笑意,可圣人之言却是不容置疑。
魏王心下苦笑,却不得谢恩领旨,甚至还得替儿子感谢他的成全。
“阿秾觉得朕为堂弟赐的这桩婚事可好?”齐光嘴角勾着笑,挑眉目光深邃的望着昭华。
昭华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便有几分不悦,又有几分自嘲,她自是明白齐光问话的用意,这就是帝王之爱,霸道至极,哪怕她心中并无齐安知分毫,他也要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与他断的干干净净。
“自是极好的一桩婚事。”昭华红唇微启,娇声而道。
齐光自觉满意,朗声一笑,毫不掩饰他的自得,望着眼前娇滴滴,仿若明珠朝露的美人,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不是他狠心,也不是他多疑,只是他容不得阿秾身上沾染旁人分毫,说他霸道也好,说他自私也罢,他一心一意待她,自是希望能得到相同的回报。
细说起来,齐光自己也不知是何时恋上的昭华,许是第一眼的惊艳,或是她那狡黠而无所畏惧的样子,抑或是他当初的不甘,见面不过数次,可他却总觉得她是如此的熟悉,似乎与他有更深的渊源,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女人应该属于自己,她应该是渗透在自己骨髓中的存在,不容任何人掠夺。
“好。”齐光连声道了三个“好”,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带了几许柔情蜜意,温声道:“朕也要为你寻一桩好姻缘,天底下最好的姻缘。”
能嫁进王府已是数一数二的好姻缘了,这天底下还有什么能比嫁给一位世子爷来得更好已无需言明,帝王心中所眷已无所顾忌,他恨不得昭告天下,他要迎盛氏昭华进宫,让她做自己的皇后,自己的妻,生时他的身边有她的位置,薨后他的陵中亦有她的位置,生生世世,他都要与她纠缠不休。
李昭仪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她本为太子妃,好不容易熬到太子登基为帝,她本该母仪天下,可最终却沦为了笑柄,他齐光许盛昭华天下最好的姻缘,又把她嫡妻放在了哪里。
“圣人既要许昭阳夫人一桩姻缘,不若今日说赐婚,也让我们瞧瞧,是什么姻缘才是圣人口中最好的。”李昭仪嘲讽一笑,咬牙切齿的说道,此时她已再无半分理智,她倒要看看,齐光敢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把那层遮羞布扯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他要迎盛昭华进宫,这天下的骂名他到底背不背得起。
昭华一怔,不觉看向了李昭仪,望着那双布满恨意的眸子,她明白李昭仪这是在逼齐光,也是在赌,赌他不敢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坦然自己的心意。
“李昭仪当真想知道?”齐光定定的看了过去,唇角却扬着笑,那笑意带着几分讥讽与嘲弄。
李昭仪紧紧咬着下唇,陷入了两难,那一句“当真”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抑或是是她不敢说出口,怕听见让她无法接受的答案。
齐光却是冷笑一声,低沉的声音随后响起:“昭阳夫人美若明珠朝露,朕心悦已久,原罗敷有夫,朕不能表明心意,如今夫人孤身一人,朕之心意日月可见,不日便要迎娶盛氏昭华入主中宫,众爱卿可有意义?”
当然有意义,母仪天下的国母怎可是再嫁之身,虽然他们都知道齐氏一脉出情种,而且恋上的都是有夫之妇,可怎么样好歹历代圣人都顾及几分脸面,最不济的那位主也是先接进宫里封了婕妤,慢慢在晋封为皇贵妃的,这位可好,出言就要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知道圣人的心思归知道,一天圣人不明言他们就乐得装傻充愣,可现如今,他们却不能不劝阻帝王的一意孤行,万万不能让他背负君夺臣妻,兄夺弟妻的恶名。
“圣人三思,昭阳夫人乃再嫁之身,怎可母仪天下。”吕丞相第一个出言说道,心想,您既然学了景高祖,您就学到底得了,昭阳夫人不是挺好的,好歹也是一层遮羞布,堵住天下人的非议不是。
对于文官而言,他们是万万不能接受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再嫁之身,对于武官而言,这是圣人的家事,他喜欢谁乐意娶谁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而相对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则更懂的明哲保身的道理,因为他们的权势来自帝王,没有必要和圣人拧着来,且见懿德皇太后并无不悦之色,一个个不由想的更为深彻,这昭阳夫人是懿德皇太后嫡亲的外甥女,而自古以来,哪怕是亲母子,圣人和太后之间的关系也难以达到平衡,越是深暗帝王之术的帝王,怕是忌惮的越多,这昭阳夫人保不准是懿德皇太后的一枚棋子,以此来平衡与圣人之间的母子关系,且圣人明显钟情于昭阳夫人,最难得的是圣人与皇太后都属意昭阳夫人为皇后的人选,想到这里,原本一些想这明哲保身的皇室宗亲倒是改变了心意。
☆、第72章
“请圣人三思。”随着吕丞相的一句话, 群臣齐齐跪拜在齐光的身下, 此情此景倒是与景高祖当年颇为相似,景高祖当年于朝堂之上连斩五人,最终也没有得偿所愿迎淮阳公主进宫, 而今日, 却不知齐光面对群臣劝谏是否会如景高祖当年一般退让。
“此乃朕之家事, 又与卿们何干。”齐光面色平静, 淡淡的道了一句。
吕丞相却俯首而道:“圣人此言差矣, 皇后母仪天下,乃是天下人之母, 怎可用家事而概论,况且, 圣人之事只关乎国事, 还请圣人三思。”
“朕坐拥天下,难不成还能迎娶自己心仪之人?还是说,朕迎娶夫人入主中宫这天下人就要造反了?”此话重之又重, 谁又敢说一句“是”呢!
“圣人民心所向, 万民自是不敢有不轨之心,可此事事关圣人清誉,圣人怎可因昭华夫人而坏了一世清名。”
“朕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朕亦不信只因朕之家事就会污了一世清名。”齐光眼底带着肃杀笑意,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他不是长于妇人之手的软弱帝王,亦不是养在深宫备受宠爱的储君, 他是曾于千军万马中从容来去的铁血帝王,今日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拼杀而来,他之决定无人能驳,也不容人驳。
面对一个强势的乾纲独断的帝王,群臣几乎束手无措,俗话说的好,文死谏,武死战,文臣之中自有不怕死的人,可死也得死得其所,若是在朝堂之上因帝王不肯纳谏而一头撞死,那必然是要人人称颂的,圣人自是不会因此迁怒于全家老小,说不得还有人写一本名臣传一类的为其歌颂,日后也能流传青史,可眼下,在这样的好日子给圣人添堵,在懿德皇太后面前见血,圣人就是再好的性子你一家老小也不够他杀的,更何况,这位主从来都不是一个温和宽厚的帝王,他在登基后的一系列手段让群臣清楚的明白何为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所以,自己死了不打紧,要是因此赔上全家老小的性命这群文臣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依着圣人的性子,自己前脚撞死了,后脚他就能下旨让全家老小陪葬,之后风风光光的迎娶昭阳夫人为后,所以,面对这样的帝王,身为臣子也是无可奈何的,一时间,文武百官把心思掩的深深的,只能口称“万岁”。
昭华不曾想到齐光敢于当着众人之面直言要迎娶自己,毕竟当年直至她逝去时后位所坐之人依旧是李氏,而她,则是那个为人所非议的私宠昭阳夫人。
“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自昭华出宫备嫁,这个句话盛氏不止说了一次,那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是可以放下,在她看来,在没有什么能比圣人明媒正娶阿秾更让人安心的了。
“嫁妆是要赶紧筹备起来了,好在母亲当年也给我留下了不少首饰,拿出应应急也是够的,只是瞧着也不是时新的款式了,你得空仔细瞧瞧,不喜欢的就挑出来拿去翻新,我这边在给你打上几匣子的头面,日后留着赏人也是好的,虽说时间紧了些,可也是能凑出来的。”盛氏掰着手指数着日子,不由嗔道:“圣人也太心急了些,半个月的时间哪里够人准备的,要是一时不擦短缺了什么可就闹了笑话。”
昭华倒是不以为然,她个再嫁之身,根本没有所谓的新嫁娘的喜悦与羞涩,反倒是劝着盛氏道:“哪里还用动姐姐的东西,我那还有不少好东西呢!再者,魏王府那也把我的嫁妆都送还了回来,怎么都是够的。”
盛氏瞪了昭华一眼,道:“魏王府那送回来的怎么能用到这里,让圣人知道要如何想。”说完,盛氏又细细的计算起来,这一算又急了起来:“圣人那送来的聘礼是不能少了的,按照祖制怎么也得一百二十八抬,咱们这边准备寒酸了可不惹人笑话,这首饰还是要多打几套才好,金茶筒、玉碗筷倒是好说,反倒是皮料得赶紧让人去采买才是。”
“孝德皇后当年也不过是一百五十八抬,我越过她去反倒让人说闲话,要我说,姐姐你也不必准备了,就算不动魏王府归还的,三十抬随便一凑也出来了。”昭华笑眯眯的说道,心情颇好的捏了一个蜜饯来说,又喂了盛氏一个。
盛氏虽知道自家妹子是个有成算的,可瞧见她这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也不由气结,怪嗔道:“孝德皇后又怎么能和你一样,她是什么出身,当年能凑出三十抬嫁妆就是掏了老底,谁又能不开眼的提这事。”盛氏话语中带了几分轻蔑之色,继而话头一转,又道:“这事你得听我的,毕竟这桩亲事来得不易,不能因这些身外物让人看低了你。”
盛氏虽没明白,可昭华却知那未尽之言,因她是再嫁之身,少不得要被人非议,而姐姐不过是想让十里红妆夺了人的眼,与人一些话头言说,希望多少能忽略掉她再嫁之事。
“那就听姐姐的。昭华笑吟吟的说道。”
盛氏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又与昭华道:“虽说时间急了些,可咱们着紧办,让人仔细了些保准不能出错,这次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说完,朝一旁伺候的下人使了个眼色,等人都出去后,才语重心长的劝道:“你这脾气也该收敛一些了,圣人如今爱重你,自是待你如珠如宝,可时间久了,你这脾气不改不免让人寒心,再深的情意也总有耗尽的一日,况且,自古帝王多薄幸。”
昭华微微一怔,随后便笑着宽盛氏的心:“我都省得,姐姐放心便是。”
盛氏却目光盯在昭华的脸上,继而发出一声叹息:“绕了一大圈子,终究是绕回了原路,是福是祸全凭你一念之间,你心里究竟如何想我不清楚,可多少也看得出来,你这颗心不在圣人身上,阿秾,你自幼聪慧,有些话便是我不说你心里也是清楚的,连我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你认为圣人会看不出来?”
昭华浅淡的笑意僵在脸上,半响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后红菱唇微弯,笑意渐渐染在眼底,一字一句道:“我会过的很好,姐姐,我一定会过的很好。”
盛氏把昭华放在膝间的手紧握在手里,用力握了握:“日后有什么事只管让人递了话出来,你那外甥儿虽不成材可也能办明白几件事,就连昱哥儿如今也长进了不少。”盛氏眼眶微微发红,说话间哽咽了几声,缓和了下,才继续道:“紧要的是赶紧怀上皇嗣,这才是立足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