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延轩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目光坚定起来,笑了笑,拍拍身边,纪慕云便施施然踱过去。他忽然张开胳膊,用力把她搂在怀里。
大白天的,丫鬟仆妇都在,昱哥儿便在隔壁玩耍,纪慕云有些害羞,推推他肩膀,却推不动,嗔道“干嘛呀?”
他没吭声,把脸颊伏在她腰间。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到了下午,金陵送了信来,厚厚一叠。曹延轩拆开信,先是露出喜色,又脸色大变,蹭地站起身:“怎么好端端的,摔了一跤?”
西府三个管家,大管家留守金陵,大管家的长子曹秉田去了湖南纪慕云姨母家,二管家周红坤跟着曹延轩,三管家曹世雄跟在花锦明身边。
今日来的是西府大管家次子曹秉寿,不如父亲兄长能说会道,干巴巴地答道:“回七爷,以往给太太瞧病的范大夫说,四小姐确是跌了一跤,动了胎气,才提前生了小公子,范大夫还说,这回四小姐受了罪,要好好治一治。”
这番话,曹延轩已经知道了:三爷知道曹延轩看重珍姐儿,请范大夫亲笔写了诊断,附在金陵寄来的信里:
范大夫写道,珍姐儿难产,一日两夜才生下孩子,动了大红,要卧床休养,短期之内是动不得的,孩子也比常人虚弱,又是不足月的。范大夫还说,他医术有限,请曹延轩在京城另寻名医,以备万一,在信里附上两位擅长妇人、小儿的名医。
也就是说,范大夫并没把握治好女儿和外孙--算一算,孩子才九个月,曹延轩脑子嗡嗡的,一时间站不起身。
他毕竟是经过事的男子,半晌缓过劲儿,怒道:“四小姐身边的人,都在做什么?”
来之前,大管家怕曹延轩迁怒儿子,挨个问的清清楚楚,曹秉寿便答:“小人父亲问过四小姐身边的秋雨秋实裴妈妈,四小姐一直是稳妥的,知道您的喜讯之后,连请了四、五日的客,又打算小公子出生之后,安排洗三满月和百日宴,给您庆祝一番。三太太、五太太是知道的。”
“四小姐受惊那天,四姑爷从外面买了酒菜,早早把屋里的人打发下去,一个都没留。后来,后来姑爷叫人,秋雨几个才过去,说是四小姐已经,已经落红了,慌手慌脚的去叫三夫人,请大夫。”
主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下人难辞其咎,弄不好要被责打、打发出去,仆妇们为了自保,免不了把事情推到珍姐儿自己身上。
曹秉寿不敢抬头,又说“四小姐生完小少爷第三天,四姑爷就走了。”
曹延轩心里难过,一边叹女儿沉不住气,一边不满意女婿,把三爷和范大夫的书信从头到尾再看一遍,才发现里面另有一份花锦明的书信。
他一一看完,沉着脸让曹秉寿“到外面候着”便去了外院。
待他出了屋,纪慕云轻手轻脚地到门口瞧瞧,回到西次间叹息:“七爷添了外孙,应该好好庆祝的,偏偏....”
吕妈妈是知道曹延轩对珍姐儿的偏爱的,“七老爷怕不会,要回金陵去吧?”
会吗?纪慕云琢磨着,摇摇头“大老爷和六爷不会叫老爷去的。”
曹延轩这一去,晚间才回到家里,眉头紧锁,神态间带着疲色,歪在次间的贵妃榻中不动了。纪慕云指挥人端来热水给他泡脚,用热水给他擦面,又端来热茶、油炒面和牛舌饼、绿豆糕。
油炒面是北方的一种羹汤,用牛油炒制,加了瓜子仁、核桃仁和熟芝麻,用的时候热水一冲,又甜又香。纪慕云以前便吃过,时间久了忘记了,到了京城又爱吃起来。
曹延轩吃了些,头也不抬地地说:“我去了太医院和同仁堂。你可知道了?”纪慕云便说“下午您问话的时候,我在边上听到一些。”
他点点头,望着香喷喷的点心,又没了胃口:
和纪慕云猜测的一样,曹慷不赞成他回金陵去:“今年和往年不同,今上是个雷厉风行的,又看重你们这一批进士,短短数日,已经招了魏状元两次。若问到你,你不在,怎么说?再说,便是你赶回去,有什么用?”
曹延轩又不是大夫。
曹慷又说:“花家那个样子,不连累到我们家已经算好的了,不如弃车保帅。你若回去,一来一回最少一个月,难免失了圣心,不如就在京城,免得被别人抓住把柄。珍姐儿那边,有三郎五郎和三郎五郎的媳妇,没什么不放心的。”
曹延吉也说,“七弟,你说的那个范大夫固然好,好不过京城的御医吧?我看,不如我和你拿了父亲的名帖,这就去拜访擅长的大夫,带上你六嫂,问话比我们便利。”
曹延轩只好答应。
“两位大夫都说,没见到人,不能开方子,只开了些温补的药,让范大夫斟酌着用。又去了一趟同仁堂。”现下说起来,曹延轩眉宇紧锁,“你说,她生下来祖父便去了,在祖母身边没养几年,祖母也去了,连带她母亲,一直病歪歪的。好不容易嫁出去,花家遇到那种事,如今又....”
再没什么比眼看女儿受苦,更令慈父心如刀割了。
纪慕云也想不出办法,好言好语地安慰他半晌,陪着他给三爷五爷、珍姐儿写了长长的信,安排人把今日买的人参燕窝之类送回金陵,之后才歇下。
官绿帐子半垂,曹延轩双眸炯炯地靠在湖蓝绣白兰花大迎枕上,忽然:“锦明那边,也确实为难”,说着,长长叹一口气。
以他的性格,若真对女婿失望透顶,就不会提起,只想着和花锦明划清界限,接女儿单过。如今这么纠结,也考虑到花锦明家人的情况吧?
纪慕云温声道:“就像您说的,人心肉长的,四姑爷家里的事确实难办。七爷,您需得保重,四小姐年轻,日后得指望您呢。”
那晚曹延轩翻来覆去,说着珍姐儿幼年的事,很晚才睡。
第二日媛姐儿过来,纪慕云把她拉到书房,低声说了昨日的事,提醒道“小心一些,七爷不提,我们也不要提,留神触了霉头。”
昨日六太太出门,今早也没露面,媛姐儿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骇然道:“怎么会?那,那四姐姐如今,如今怎么样?”
珍姐儿平日如何对庶妹,纪慕云是看在眼里的,见即便这样,媛姐儿依然关心嫡姐,不像装出来的,心里赞叹“是个厚道的。”
“老爷只说了那么多,我没敢细问。”纪慕云实话实说,“听说府里的范大夫给七爷写了信,昨日六爷七爷也去外面找了大夫。”
媛姐儿听了,稍微放了点心,因年轻,没经过事,近几个月见玉姐儿琳姐儿亲亲热热的,难免琢磨“若是我留在金陵,四姐姐有人商量,说不定便不会如此”,一时间愁眉不展。
纪慕云安慰几句,换了话题,“明日鲁大人一家便来了,穿什么戴什么,可准备好了?”
媛姐儿定定神,叫夏竹捧来两个红漆匣子,“正想请姨娘帮忙定一定。”
匣子里是一根白玉珠钗,成色不错,明珠莹然生光,有小指头大,另有一对珍珠耳环。
说起来,曹延轩对家里人素来大方,给珍姐儿买什么,媛姐儿也从不缺。只不过,他直来直去的,给女儿的多半是镶宝石首饰,媛姐儿还在孝期,就戴不得了。
媛姐儿这根珠钗,是王丽蓉去世后,纪慕云收到他的礼物,提醒着“两位小姐得备些平常戴的”,曹延轩觉得有道理,派人添置的。
纪慕云觉得很好,听她说“明日打算穿月白色素面锦缎褙子,莲花白百褶裙”,便称赞“极妥当。六小姐不妨问问七小姐,明日穿戴些什么,莫重复了,想来五小姐也是要来的。”
媛姐儿明白,自己出孝在即,金陵、京城都在给自己找合适的夫家,每次露面都是个机会,喏,前几日六伯父的好友王池一家三口到府里做客,六伯母喊她和琳姐儿出去请安,便答应了。
次日一早,鲁大人带着妻子儿女登门拜访,同来的还有徐老太太的次女,赵侍郎夫人。
男客在外院寒暄,六太太带着媛姐儿琳姐儿和回娘家的玉姐儿,招待两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