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郑妈妈昨夜还对相爷如临大敌,方才也放不下心非要亲自端着脸盆进去打探,可这会儿却一副生怕她闯进去坏事的模样……啧啧,相爷可真是有手段。
郑妈妈则低头摸了摸腰间荷包上的花纹,神色有些感慨。
若是主母还在,看见了姑娘能嫁得这样好的亲事,定然也会万分欣喜的吧……
只是这世上都是祸福相依,到底是没有如果。
……
顾文堂何等耳聪目明,自是早发现了郑妈妈在听墙角,但他满心满意都是眼前这病恹恹的小猫儿,并无心思驳斥没规矩的下人。
更何况……
晏安宁正偎在他胸口,后脑勺被他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觉得自己就像只耍脾气的小狗,正被人温柔地顺着毛。
放在平日里,她早赧然得不像话了,可这一会儿,她却极其贪恋他的怀抱,甚至觉得这样的动作很舒服。
却听他忽然问:“……你从来聪慧,为何会让别人给欺负成这样儿?”
晏安宁神色微微顿了顿。
那修长的两指便衔住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迎上一双沉稳又柔和的瞳眸,听他语气笃定道:“我们的事,你还未曾敬告晏府亲长,是不是?”
晏樊是江州府赫赫有名的大商户,能闯下这样的家业,权衡利弊是最基本的能力。他不信,倘若晏樊知道了这门亲事的存在,还敢这般慢待于她——即便他们父女之间亲缘浅薄。
闻言,晏安宁立时难掩无措,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睫,一紧张,好不容易改口的称呼又变了回来:“三叔您这般厉害,用您的名头,又哪里能看得清人心?”
顾文堂目中闪过一丝了然,手指反扣在床沿的檀木上轻轻敲了敲,半是思索半是语重心长地告诫:“安宁,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
她自然知道。
她不过是设了个陷阱,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无依无靠,软弱可欺……然后,再将那些忍不住欺负她的人,自己毫无察觉地走进陷阱,画地为牢。
对着他,晏安宁的腰杆子显得没那么直,但眼中的执拗却毫无动摇。
顾文堂多少了解些她的脾性,见状也不再规劝,只语气沉沉地警告道:“今次也就罢了,若下回你再如此对自己的身子不上心,我便直接将你带出晏家。”
晏安宁眸光发亮,忙不迭地点头,见他眼下有青黑之色,不免踟蹰地问:“……您昨夜一宿都没合眼么?不若先在我这儿歇一会儿……”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眯了眯眼睛,倾身欺了过去,低声笑:“好啊,只是卿卿这檀木床不大,倒是得挤挤了……”
她眨了眨眼睛,生着病似乎连脑袋也转不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顿时涨得通红,葱白的手抵在他故意靠过来的胸膛上,咬着牙道:“您怎么这样?我是说,让您在暖阁里歇一会儿。”
“哦。”顾文堂故意拉长了调子,表情似乎有些遗憾:“原是如此。”
却忽地俯下身凑近她耳畔,嗓音低哑柔和,叹道:“江陵一行山高路远,原以为卿卿之心定如吾心,思念绵绵不可断绝,却原来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倒叫我自作多情一回……”
满腹经纶的大儒如此直白地用言语撩拨她,字字句句似乎都在诉着委屈,哄得晏安宁神魂迷乱,视线不由黏黏热热地同他燃着火的目光纠缠在一起,却到底留了一丝清明,朱红的小嘴儿一张一合,小声嘟囔道:“您离得太近了,小心过了病气……”想了想,到底有些不忍,又补充道:“等我大好了……”
话说了一半,却见他倏地握住了她的手,凑到唇边,一下又一下地亲着她的指尖。
明明并未有多出格,却叫晏安宁的心一下子如同在热汽中浮浮沉沉,看得尽他眼中的疼宠怜爱。
顾文堂握着那柔若无骨的手摩挲片刻,探出她的额头已然不再滚烫,便笑道:“……我还有差事要办,等晚一些,再来看你。”
晏安宁心思早如同在腾云驾雾一般,闻言只是有些呆呆傻傻地点了头,才见那人悄无声息地从她的窗棂翻身而出,动作实在是轻松娴熟。
瞧着这晏家的守卫,于他而言竟像是出入无人之境般……谁又能想到,举世闻名的大儒,竟干起了翻人院墙的促狭事来了。
愣愣地看了半晌晨起的凉风绕着窗棂打旋儿,晏安宁才回过味儿来。
这人方才竟又是在故意逗弄她!
腹诽了几句,心间那股暖流竟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消停的迹象。自回到了江陵晏府,她的心就宛如一颗枯木一般,时刻面临着与前世相比丝毫不遑多让的绝望,扎入地底的根系,湿冷得不像话。
到了此刻,她才惊觉,原来,她也是需要那个人的。那个只言片语,就能让她枝头绽出新绿,自此欣欣向阳的沉稳文士。
顾文堂的出现与离开,犹如一阵不起眼的微风,并未在晏家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但天光大亮时,晏府的门房上却意外地迎来了一位客人。
听了来者的话,在书房见客的晏樊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好好的,远在漳城的宋镇怎么会想到要求娶安宁的?
与此同时,这消息就如骤然抛入平静湖面的一粒小石子,起初时看着不起眼,但却在晏府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晏婉宁正挑选着城中最有名的绸缎庄绘衣坊送来的时兴布料,打算让府里的绣娘给她裁几件新衣服。
她给自个儿选了几匹织金的褙子,针线房的许娘子便给她贴身量衣,晏婉宁由着人服侍,一面看着一匹朱红的柿蒂纹折枝花的妆花料子出了会儿神,忽地指着它道:“……把这想法子给我娘送过去。”
她记得,娘从前最爱穿这样的衣裳,如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庄子上,若是能做一身好看的新衣,大抵心情也会舒畅些吧。
屋里顺时静了静。
翠儿轻咳一声上前道:“姑娘,这恐怕不合规矩。”
成氏是惹恼了老爷以妾室的名义被赶到庄子上的,先不说能不能将东西送过去,光是这东西,就已经犯了忌讳——一个妾室,又如何能穿正红色?
话音刚落,晏婉宁锋利的眼风就扫了过来。
翠儿立时畏惧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