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贼如此狡诈,怎能轻信于他?
魏延却笑着摇摇头,移开了手里的兵器。
被解开禁锢的姑娘身形有些摇摇晃晃,他仿佛已经能瞧见,她跌跌撞撞地奔向顾文堂,倒在他怀里,他情急地抱住她却被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心脏时,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了。
视线中的姑娘却忽然扭过头来朝他笑了笑。
多年习武的警觉让他心头一紧,但下一瞬锋利的簪尾便狠狠地扎进他的胸口,伤处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怒不可遏地一掌拍出,晏安宁闷哼一声倒飞出去,落入了迅速击退了数人进入包围圈的顾文堂怀中。
“三叔……”意识有些朦胧了,她喃喃自语间忍不住唤起最习惯的称呼。
顾文堂心揪在了一块儿,虽没太明白这情形的缘由,却拢拢她的发丝,将她拥紧了些,立时应声道:“嗯,我在。”
晏安宁费力地睁开眼,遥遥看着那头,心里有些可惜。
她敢来大慈恩寺,自然是做了一番准备的。除了让人绑了慧恩,她在头上也暗藏了一支带毒药的簪子以备不时之需。只是她到底没有习过武,中了毒体力又虚弱,纵然拼尽了全身的气力到底也没能将对方伤得多重。
轻轻在顾文堂耳边解释了一番缘由,后者立时微微吸气,忍不住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她性子素来柔弱,哪里对人这般出过手?顾文堂本就心有疑虑,却只想将事情往好的地方想,以为是魏延说了恶毒的话冒犯了小姑娘,却不曾想,他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傻姑娘。”他眸光复杂地看着她,“为何如此?”
他对她从来是势在必得,巧取豪夺来也在所不惜。
纵后知后觉二人间的情愫有算计的成分在,但更多的念头,却是盼着自己能长长久久地位高权重,以便哄得红颜能与他长厢厮守,倒未曾料想生死关头她会用自己的性命冒险,也不愿背叛他——方才那一出,若是一个不慎,魏延便可能直接杀了她,而他即便一身武艺,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冲进去救下她的性命……
她一向聪明,又怎会算不到这一点?
晏安宁咳得有些厉害了,听他这样问,却扬起一个笑脸,混乱的气息里带着不容错识的笃定:“……我自然是信您的。”
信他能带她脱离险境,信他们在一起,最终胜利的就一定会是他们。
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搂着她的腰慢慢站直了,声音冷酷得不带一丝感情:“一命换一命,现在很公平了。”
魏延捂着心口,缓缓眯了眯眼睛。
他到底是小看了这外表如同菟丝花一般的小姑娘,更不意顾文堂这些年来名声凉薄,却还能哄得人对他死心塌地——那毒药的钻心之痛他是心知肚明的,莫说是寻常小丫头,便是天牢里的犯人,也未必能经受得住……
当真是了不起。
“好,我答应。”
……
很快,双方交换了解药。顾文堂看着她渐渐平复下来的面色与呼吸,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抬眼时,一双瞳眸鹰隼般的锐利。
两方人马也在魏延的恢复下逐渐剑拔弩张起来。
顾文堂心知肚明,对方尚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所谓的要他献船,不过是托辞罢了。
果不其然,被释放的僧人慧恩狞笑着道:“隆庆府一役,顾贼你杀我多名兄弟,今日主子能放过你,可我慧恩一定要手刃了你!”
以物换物使得两方各归其位,顾文堂也不再是单枪匹马了。但大体而言,他这方的护卫人数还是远远比不上魏延那边。
顾文堂对这大放厥词的僧人没什么印象,但听了晏安宁几句话,心间倒生出些别样意味来。他挑了挑眉,问:“慧恩?你是江州府利川县人?”
“干卿何事?”
慧恩便见对方忽地朗声大笑,神情怜悯地看着他:“你说要手刃仇人?你最大的仇人,不就在你身边?”
“休要胡言!”
顾文堂摇了摇头:“传言中,九年前利川县令一美妾被时任内阁阁老孙从文的长子看中,抵死不从之下,孙家公子派人灭了利川县令满门……”
说到这儿,慧恩已经脸色剧变。他怒目而视:“若非朝廷无能,任由这等高官子弟欺行霸市而坐视不管,我家又何至于有当日的灭门之祸?”
他本是县令家的小儿子,虽为庶子但也颇得父亲喜爱,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是生母将他藏在外头的大酒缸里躲了一夜才勉强保住一条性命……若非逃出来后在附近的田庄遇上了主子,只怕他早已丧命于野外。
后来,也是魏延不断动用力量弹劾孙从文,孙家才从内阁阁老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这样大的恩情,慧恩自然一日都不敢忘怀。
他冷笑着:“朝廷上下腐朽不堪,纵然知道孙从文之子犯下滔天大祸,也要沆瀣一气保全他的性命。事到如今,顾贼你又有何也颜面为朝廷开脱?”
孙家虽退了下来,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时至如今,他仍旧没能杀掉仇人……他死心塌地跟着魏延做事,也有想要等日后事成,借势清算孙家的念头。
“因为孙家公子说不是他做的。”顾文堂平静地道。
慧恩怒不可遏:“怎可听信他一面之词?”他当时就打听过,孙家公子素有恶名,曾经还因和上峰的小妾苟且被人蒙着脸拖进巷子里暴打一顿,若非他是阁老之子,只怕当时就被人家打断腿了!
利川出了那样的事,事发现场又遗落了孙家的信物,没有人认为不是他做的。
“原因很简单。”顾文堂淡淡地开口,“孙家公子自打生下来就闻不得一种名唤庆晓的花草,一旦闻到,便会全身发红发痒,而利川,遍观整个大魏,恰恰就是此物生长得最为茂盛繁多之地。可以说,他哪里都可能去,唯独不可能去利川!”
慧恩瞳孔微缩,不可自抑地喝道:“胡说!若不是他,又是何人所为?”
顾文堂没有答话。
孙家公子当时风评不佳,但却不是要赔上身家性命的大错:他与人暗通曲款大抵是一种怪癖,但却从未强迫旁人委身于他……若算起来,只能说是道德败坏。
沉默中,慧恩却想起了他方才的话,目光忍不住落在了面色始终平静如水的魏延身上。
当夜,他摇摇晃晃地遇见的人,当真是巧合在那里歇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