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少主迅速买下了码头诸多货仓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整个漳城茶余饭后都在谈论着晏家姐弟之间的官司。
有人指责晏老爷薄情寡幸,才惹出今日让家里不和的祸端,有人则对晏家大姑娘牝鸡司晨,意图和家中男丁争家业的行为表示不齿,认为她这是令家族蒙羞。
然江州府行商的女子颇多,一时间,许多女子都对后头这种说法愤愤不平,开始替晏安宁声援起来。
在满天飞的各色谣言与声讨中,距码头不远的一座大宅里,魏延立于楼阁中,眉头紧锁地望着码头的方向。
此刻,他褪去了温和仁善的表象,幽暗的眸光里布满阴霾凶狠,神情像是一头不满领地被外人干预侵犯的狼族之王——仿佛下一瞬,他锋利的爪牙就能割断仇敌的喉咙,无比嗜血。
下属如影子般隐在暗处,低声道:“主上,如今形势对我们不利,这两方人马斗得火热,怕是要害得我们不能轻易掩人耳目地从漳城脱身。”
百姓们在对豪门恩怨津津乐道,可对此刻急需脱身的他们而言,却如同被无形中布下了滔天大网,想要无声无息地闯关下海,如痴人说梦。
“顾文堂没死,朝廷知道我们的事是早晚的事。”魏延倒是表现得很坦然。
放走了顾文堂,等他恢复伤势分出手来围剿他们是必然的结果,但他在漳城筹划多年,很有自信能打出一个时间差,在对方下手之前便安然脱身。
只是没想到,那个小丫头却是一刻都没闲着,马不停蹄地放出了假消息,引得晏家那废物急不可耐地在码头设卡——本是在防范晏安宁对他的货物下手,无形之间却将他们都拖下了水。
明明先前看着对付人的手段那般青涩,怎么好像一夕之间,就变得这般能耐起来了?
可恨!
下属却道出了更为可恨的人来:“……胡家定然是听说了什么消息,这才将货仓都卖给了晏康,主上,此等叛徒,不如……”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示意。
魏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慧恩被他亲手斩杀,面前人便是他挑选出来接替慧恩位子的新人,名为胥尚。
与性格率直的慧恩不同,胥尚最初投靠他,便是因为他是被通缉的江洋大盗,手上沾了许多无辜之人的鲜血,被官兵追杀得走投无路被他所救。他犯下的案子里,不乏灭门之祸,也正因如此,一度被慧恩厌恶,后者甚至还动过想赶走他的念头,但被魏延拦下了。
许多兵士都畏惧又厌恶胥尚,对魏延任用这样的人也颇有微词,然后者却充耳不闻。
无他,后山之祸时慧恩三言两语挑拨得人心动乱的场景,他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或者说,这样手段毒辣狠心的人,才是真正符合他内心期许的不二人选。
提起胡家,魏延心里也是燃起一股火来。
胡家的人从来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当年他被官兵围剿出逃,来到江州府积蓄势力,若非胡家有把柄捏在他手里,又是被他用见不得光的手段亲自推进了内阁,他们两方是万万不可能有合作的。
但这么多年的合作下来,软肋与把柄双方手里都有不少,他只是没想到,胡家闻风而动,这么快就出手试探他此次的得失了……
魏延很想将胡宗的脑袋卸下来泄愤,但眼前不是谋算这个的时机。
他负手冷声道:“一只不忠的看门狗罢了,不值得我们亲自出手。”
在他动了晏安宁却没能杀掉顾文堂后,他那条在江州府和京城间隐秘的情报线大抵很快就会被翻出来并摧毁,既如此,他不如便送小皇帝一个清理门户的机会。
“今晚便动身……”魏延语气沉沉地吩咐胥尚。
听罢全盘计划,胥尚目带犹疑,低声问:“今夜怕是要损兵折将,十分危险,主上……是否还要带着夫人?”
闻言,魏延目光一凝,面上的温度一点点冷下来。
胥尚被他的视线一扫,只觉自己心间那点小心思全都暴露无遗,后背也凉飕飕的。
前几日与顾文堂的交锋,倘若不是其在最后关头推出了夫人这个挡箭牌,他们最后纵然有损失,也是必赢的局面。绝不会像此时此刻一般,全力以赴也未必能见明日。要说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甚至于胥尚心里有个更大胆的想法……夫人与顾贼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那日之事,会不会是夫人与顾贼联手设计主上?倘若真是如此,那今夜带着她,极有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我会亲自带着她,僭越的话,我希望没有下次了。”
魏延收回了目光,语气冷淡。
胥尚擦了擦额头的汗,应声躬身去了。
楼台转角,一抹朱色裙裾悄无声息地一闪而过。
更深露重。
闵百岁步履匆匆地进屋,见顾文堂正凝眉坐案边书写,只好压下面上的浮动神情,缓下气息一面等候一面上下打量,见他气色较之昨日似乎又好上了不少,心里也不免慨叹自幼习武之人体格强装,恢复力强。
那日的伤势那般重,放在旁的养尊处优的大人身上,能不能熬过去还是两说。又哪能像这位主儿一般,卧床不过几日便能提笔疾书了?
“什么事?”
顾文堂听得动静,写满信笺才不慌不忙地搁下笔,抬眼看他。
寻常情况下,闵百岁不会在这个时间打搅他。今日的请脉,也早在晨间便结束了。
“今夜在码头发生了大事……”
闵百岁也不遮掩,开门见山地道出来意。
闻言,顾文堂眉头微微上挑,细听才知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晏家姐弟将码头附近绝大多数的货仓以或长租或买下的手段收入了囊中,同时还增派了家丁护卫巡视,以免对方烧仓毁货。此举全然是内斗,却无形中阻拦了急于从漳城脱身的魏延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