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御史怆然说道,他是,那名命苦的姑娘也是!如何能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就叫他受律法的偏袒,你可知王子与庶民同罪?良御他做出那等混账之事,便是到了我们遭报应的时候了
女子仍是在他怀中不住地哭,林昆十年以来,自投入老师门下,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的时候。
枕风,你不必忧心。
御史大夫咬牙,狠声说道:我绝不会叫你兄长因此事为难分毫,更不会为那孽子的判决,对你怨怼半分!
无论如何,你都是老师最得意的弟子,我们师徒的情谊,也绝不会受此事影响分毫!
林昆无措地望着老师,悲哀无言的四目相对中,老御史说道:
但倘若你方便,请替我向那逆子带一句话:
为父爱他,但为父救不了他。倘若有来世,叫他好好为人,偿还今世的罪罢!
是。
林昆攥紧拳,但音调的尾声有一丝丝的发颤:老师,我会同兄长将话带到。
但是,实际上,当林昆踏进牢狱的时候,才明白这世上有很大一部分子女,都如那句老话所说:
不如父母爱自己那般,爱父母。
你们此时亏待我,等我出去,一定要你们的狗命!!
一进牢房,遥遥的,林昆就听见韩良御叫骂的声音:
从抓捕入狱,到现在说什么也有三四天的时间,可韩公子显然在牢房里也依然风头不减,脾气甚大地摆着公子架子。
这是什么猪狗不吃的东西,也敢拿来喂小爷,小爷要扒了你们的皮!!
林昆走到那间单间隔房前,看着里面狼狈不堪的富贵公子,眼底沉寂得平静无波。
林昆?
原本躺在稻草榻上跷二郎腿的纨绔察觉到动静,猛地坐起。
他慌里慌张摸爬到林昆跟前,面上尽是喜色:
是你?是不是我爹叫你来救我出去的?我就知道!听闻主审此案的是你兄长,这可不是自家人吗!如何能叫我出事?快快快,叫他们给我解锁,这几天可真是憋死小爷了
然而林昆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
面对韩良御喜滋滋将带着镣铐的手伸到跟前,也只微微垂眼,并不动作什么。
喂
韩良御注视着他的反应,眼睛里逐渐变得迷惑:你
老师说
林昆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起什么波澜地说道:他救不了你他心里爱你。但是,倘若有来世,好好为人,偿还今世的债罢。
韩良御呆住了。
他仿佛不可置信,接着眼里出现的便是惊恐惧意:不不是吧
无法无天了数十年的纨绔仿佛第一次知道了害怕,颤声道:我爹他他怎么能不管我?我我可是犯了杀人之过啊我会被砍头的我会被砍头的!!
林昆悲凉地看着他:
你在做下那般错事的时候,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吗?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富贵公子竭声嘶喊着:她是她先说要去告诉我爹,要去告诉你我才不小心、失手捂死了她!!
林昆倏然一震。
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他。
纨绔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口不择言地疯说着:
你要相信我啊,枕风,你知道我的,我并非什么大恶之人!!是真的,若不是那天她威胁我要去御史台告状,还说出了我爹的名姓,我如何会失手杀死了她?
木隔栏里的囚徒已经带上了哭腔,从方才的不可一世到为了活命丑态尽出,只需要半刻钟的时间:
我是爱小弦的我是真的爱她!!我不能死啊,枕风我求求你救救我,我才三十岁,我还不想死啊
从隔栏里伸出的手抓不到林昆深青色的衣袖,便软软地滑到了下去。韩良御蹲在地上,涕泗横流,像一滩烂肉那般流着泪:
我自进来,他们便都欺辱我,将那样简陋的饭菜予我吃,那样冷硬的床板予我睡他们都作践我啊!!枕风
然而比起崩溃的韩良御,心中震荡难以平静的更是林昆。
他万万没有想到,韩良御杀人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被小弦说出了御使大夫的名号和住所位置。
那么
那么告诉小弦的自己,岂非意同帮凶?
隐在藏青色官袍中的手指在轻轻发颤,林昆的脸色唰的白了。
像站不住那般,林昆缓缓踉跄着后退一步,扶着栅栏。
我若死了,我韩家便是绝后
韩良御仍在哭:更何况是为一个贫贱船女而死,我祖母祖父倘若知道了,必定心疼我至死,觉得我冤枉受死!!
你冤枉
林昆缓缓回过神来,哑声低低问道:可是有谁觉得那船女冤枉呢?她方才十四岁,遇见你,是无妄之灾!!
不,不
然而韩良御惊然坐起,仿佛早已想好解决之法那般说道:我可以弥补她,我可以弥补她!!
眼见着韩良御如同一只濒死挣扎的猪那般激动颤抖,林昆缓缓蹙起眉,问道:
你能如何补偿她?
我让她入我们家祖坟!!
韩良御说道。
因为过于用力,青衣男子的眼珠都微微凸出。显得可怖而疯狂。
我娶她,我给她名分!!冥婚亦可,三年之内,我绝不娶妾!!
韩良御说着,还自以为绝顶聪明地于白肥的脸上露出一个笑:
我早说了我喜欢她,我是真的可以娶她!!枕风,你快救救我,我允诺叫那贱民入我韩家祖坟!!
林昆看着面前这仿佛还做了天大的牺牲似的恩师独子,沉默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哎,林昆,林昆!!
不知道为什么的,韩良御看着林昆转身离去,急忙焦急地在他身后大叫。
但是,无论他再如何声嘶力竭地大吼,林昆都再没有回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错,也永远不会意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