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袁先生一声叹息里透着浓浓的哀伤,“若不是赵氏绝了子嗣,王爷又怎么会铁了心非要拿回赵家那份应得不可,当年王爷若不是送你母亲进京结亲,也不会着了乔太后的道儿,若不是你大哥遭人算计,你也不会十来岁就托避到王爷身边,若不是有你天纵之才,王爷就算再怎么愤恨,又能如何?这一饮一啄,当真都是天定。”
端木莲生横着袁先生,没搭理他。
“就算没有王爷这一段瓜葛,二爷也是天命所归之人,”袁先生话锋一转,“大殿前的那株铁树是不是枯萎了?黄家气运已失,师弟大约已经走了。”袁先生目光幽幽的望着禁中方向,“师弟是个慈悲人,和师父一样,可惜这天道不慈,天命既归于二爷,二爷就推辞不得,二爷肯挟军威以胁官家,这就是第一步了,第二步么……”袁先生拖长声音,话里带笑,“老朽虽不知道这机缘在哪里,却知道必有这一场机缘,也知道天命必归二爷,老朽就留在这京城,替二爷打好前站。”
端木莲生大约被他啰嗦的次数多了,一番话听下来,连眼皮也没抬,抬脚就往外走,“后天就启程,我事情很多,就不陪你了。”
“二爷只管去忙。”袁先生欠身拱手送走端木莲生,慢吞吞喝了杯中茶,站起来,叫进小厮,披了薄斗蓬,背着手不紧不慢的出了书房,往二门上车回去。
刚上了车,小厮在外头轻轻敲了几下车厢板,得了允许闪身进来,先见了礼,低声禀道:“先生,余七……就是那天在这府门口先生让盯住的男子。”袁先生点了点头,示意小厮接着说。
“小的盯了两天,今天天还没亮,余七就出了城,骑马直奔塘桥,小的盯到塘桥,一直跟着余七兜转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余七钻进了一处两进小院,守院的对夫妻有些功夫,小的从后院进去,正好看到有人从屋里出来。”小厮抬头看了眼袁先生,声音放的更低了:“看着象是已经死了的李夫人,小的以为看错了,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真跟李夫人一模一样。”
袁先生神情一滞,眯起眼睛随即又舒展开,轻轻拍着手笑道:“这就对了,我就说,李家兄弟那样的人物,怎么能坐视嫡亲的妹妹活活烧死,原来如此,这一把火……也只好一把火才好烧出条生路!”
李夫人金蝉脱了壳,二爷知道吗?看样子二爷并不知情,袁先生细细回想了一遍端木莲生言行举动,下了断论,二爷并不知情,不知道李家兄弟是怎么打算的?又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二爷?或者一直瞒二爷到底?
袁先生慢慢捻着胡须,想的出神。李夫人还活着,要是知道她还活着,二爷会怎么办?袁先生眉头紧拧,二爷到底对那位李夫人有多深的情份?二爷心思深沉却又常做出些超出常人想象的事,比如要借南军之势威胁官家,却又不准备造反这样的蠢事!
李夫人活着,二爷要是知道了会做出什么事变数太多,既然这样……
袁先生眼睛一点点眯起,微微探头俯到小厮耳边低低吩咐道:“把李夫人还活着这个信悄悄传给雲娘,再提一提,二爷不知道李夫人还活着。”
小厮连个疑问的眼神都没有,垂首应了一声,告了退,掀车帘跳了下去。
袁先生往后靠到大引枕上,下意识的掐着手指,一步步细细推算。
离城四五里的一处小茶棚前,余七跳下马,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这才拴了马,坐到茶棚下吩咐沏壶热茶,店伙计送了热茶上来,余七又下意识的往棚外四下打量。
从前天起,他总觉得象是有人时不时的看着他,可四下寻找,又明明没人,今天这感觉更重更诡异,这茶棚外都是农田,连树都少,照理说藏不住人,可他明明极其明显的感觉到有人看他,却怎么看都看不到人!
余七心神不宁的喝了半壶茶,上了马走了几步,突然拨转马头,朝塘桥纵马而去。
第354章 嫁祸
心里有了疑惑,余七就不象从前那样直来直去,往塘桥方向奔了四五里路,到一处岔路口,不往塘桥去,纵马直冲另一个方向,再过几个路口,转弯再转弯,才又绕到往塘桥的路,却是进了离李思浅住处最远的塘桥西头。
余七找了家茶坊寄了马,要了壶茶两碟点心一口气喝好吃好,出了茶坊,大步溜星直奔码头。
这会儿正是塘桥码头最热闹的时候,码头上船挨着船,扛夫一排排、一行行忙着卸货,扛了东西时吆喝着一路小跑。
余七在扛夫中间灵活如同游鱼,跳上一条船,从船头直奔船尾,转个弯,从船尾跳上另一艘紧挨着的大船,一会儿功夫,就连跳了七八只船,跳上已经开了一半的渡船,去了河对岸。
直到天近傍晚,余七光着脚,裤腿撸的老高,挑着担水进了李思浅那处两进小院。塘桥人家多数会买些甜水沏茶做饭,李思浅也不例外。
余七将水倒进大缸,目光四下不停的瞄,正好看到邹嬷嬷从角门出来,余七忙陪笑上前大声道:“正要去寻嬷嬷,这水十个大钱一挑子实在没法再卖了,烦嬷嬷跟东家说一声,好歹涨几个……”
邹嬷嬷见是余七,一个怔神,忙用紧绷起脸掩饰,“我看你是想钱想昏了头了,你那一挑子水向来是半桶,当我不知道呢?”
“嬷嬷这话真冤枉小的了,哪回不是满的溜着沿儿?要是不信,您问问这些嬷嬷,是不是回回满桶?小的一年到头就靠这水养活全家,求嬷嬷在东家面前说一声……”余七一脸老实巴结,邹嬷嬷一脸不悦的紧皱着眉头,“十个大钱一挑子水,这价说到哪儿也不能算低,我家这生意你能做就做,不能做那也没办法,不过……”邹嬷嬷一番话下来,已经有了主意,“我们主家还要买点泉水沏茶,你要是想做这生意,就跟我进来一趟,跟主家说说这泉水的事,只一样,若做了这一桩生意,涨钱不涨钱的事,一个字也别再跟我提!”
“东家若能一天买一挑子泉水,那这水十个大钱就十个大钱!”余七看起来喜不自胜,忙放下扁担和桶,垂手躬身跟着邹嬷嬷进了角门。
“出什么事了?”李思浅看到一身卖水挑夫打扮的余七,一下子绷直了上身。
“现在还没出!”余七赶紧答了句,李思浅绷直的上身没怎么动,抬手示意邹嬷嬷,“烦嬷嬷到门口看着些。”
邹嬷嬷忙退到门口,不等李思浅再问,余七忙开口禀道:“也许是我想多了,姑娘先别急。是这样,这两天,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本来不想跟姑娘说,就是觉得……”
“以前没有,就这两天觉得有人盯着你?”李思浅打断余七期艾的解释,盯着他问道,余七点头,“就这两天……两三天吧,从前从来没有过,要不然也不能拿这样的话打扰姑娘……”
“你细想想,两天前有没有碰到什么不一般的事?或是碰到什么让人感觉不怎么好,或是让你一直印象深刻的事?”
“有一件……”余七紧拧眉头一件件细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的答道:“也不知道算不算,大前天我去府上寻松绿,松绿送我到侧门口,站着跟我说了两句话,当时府上正好有客人下车,一个老头,可后来……”余七眼底闪过层懊恼,“是我大意了,隔天我又去给松绿送点东西,一进门谈大就拉住我说话,杂七杂八说了许多废话,中间不停的探话,问我是不是跟了哪个东家才到的京城,我当时没多想,谈大不知道都是自己人,我是知道的,末了,谈大又说,前一天那位袁先生还问我是不是府里的下人,又说我看着真象府里的下人。”
“袁先生?”李思浅忍不住一声低呼,“你听清楚了?是袁先生?去寻二爷的?”
“是。”余七心里猛的一沉,看样子他这回感觉又没错,这个袁先生只怕要坏事!唉!都怪自己!
李思浅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她听莲生说过很多袁先生的事,莲生对他的评价只有八个字:野心勃勃、精明狠辣。
她死的过于仓促,难免让有心人心生疑惑,只怕袁先生有所疑惑、有所觉察,就派人盯上了余七,如今只怕还会有所发现!
“这里不能多呆了,”李思浅喉咙微紧,可声音里却听不出异样,“我和邹嬷嬷这就启程,我一走,你必定有危险,你这一身打扮,看样子暂时脱了身,别再回去了,赶紧走吧,去……”
“我跟姑娘一起走吧。”余七忙接了一句,神情羞愧,“这次是我大意了,不会再有下次,求姑娘……”
“也好。”不等他说完,李思浅就点头答应了,她这会儿极缺人用,这一趟也不能算余七的过错,而且要不是他的敏感,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叫邹嬷嬷进来,咱们这就启程。”李思浅示意余七叫进邹嬷嬷,三言两语交待了,接着道:“也亏了外翁想的周到,早早备了船,邹嬷嬷找一套仆妇衣服给余七,你把担子挑出去,”李思浅转向余七,“找个地方换好衣服,要快,然后到码头找同升行去梁州的船,就说是姚掌柜娘子派来打扫的,掌柜娘子一会儿就到,让他们这就准备启程。”
邹嬷嬷听到一半就赶紧到旁边屋里寻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出来,又另找包袱包了抹布等物,一起塞给余七,余七将包袱揣在怀里,长揖出门,急步走了。
“嬷嬷,让吴三备车,咱们去一趟成衣铺子,再让吴三家的去码头寻咱们前儿订的那只船,让吴三家的把单子拿上,让他们照着单子备东西,不管多晚,今天都得启程。”李思浅接着吩咐,邹嬷嬷呆了呆,忍不住问了句,“不收拾东西?”
“没什么好收拾的。”李思浅神情淡然。
“也是。”邹嬷嬷环顾一遍四周,用力拍了把衣襟,转身出去传话。李思浅起身下榻,寻了身极普通的靛蓝绸衣裙换上。片刻功夫,邹嬷嬷回来,取出帷帽给李思浅戴上,扶着她出了门。
和占地极广的广川王府紧挨着的一间三进小院里,袁先生一身便服,斜靠在大引枕上,正阴沉着脸听细作禀报:“……离城门四五里,突然掉头往回走,一路曲曲折折、绕来绕去,看样子是知道有人盯梢,小的不敢掉以轻心,一直紧紧盯着,到了塘桥码头,余七突然上了船,小的怕他看到,不敢跟到船上,谁知道他突然从船尾跳上渡船,小的实在追不及,等小的坐船到对岸,已经没有了余七的踪影。
小的想着余七必定要去李夫人那里,就直奔李夫人院子守着,中间一趟送炭的,一趟送粮食的,还有一趟送甜水的,都是平时那几家,午后,李夫人突然坐车出了门,吴三赶车,去了成衣坊,小的想着还是夫人要紧,就一路缀后,夫人进了成衣坊有两刻来钟,邹嬷嬷出来,吩咐吴三说夫人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要添的衣服多,让吴三先驾着车帮吴三家的采买东西送到船上,小的听他们如此说,就跟着去了趟码头,先认了船,再回来,一直守了一个半时辰,吴三赶着车来来回回了四五趟,也没见夫人出来,小的就有点急了。”
细作额角一层细汗,磕了个头才接着道:“让人一问,说是夫人早就走了,小的急忙赶到码头,那船果然已经走了,小的记得那船,打听了去向,一路飞奔,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追上了,那船一路往南,小的想着这事得赶紧禀报先生,就一路快马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