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谢律看不见女儿嘴动, 只听到她说话的声音。他惊愕之下, 也来不及细想是怎么一回事,迫切想知道她说了什么。
谢凌云悄悄用手指指了指外面。
谢律一怔,很快会意。他先看了妻子一眼, 见其不像是在注意这边,就笑了一笑, 说道:“阿芸, 你且等一等, 爹有话跟你说。”
“嗯。”谢凌云点头, 甚是乖巧的模样。
父女两人这就出去。
薛氏看这情形,愣了一会儿, 隐约猜想到女儿是想跟丈夫说什么。——她先前没听见阿芸的话, 却听到谢律那句“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 没去阻止,只作自己不知道。——也许是她想多了呢。
走出房间,谢律看四下无人,问道:“阿芸, 你方才说什么?竟是你娘听不得的?”
谢凌云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爹爹带回来一个美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到美人,谢律老脸一热,有些尴尬。他肃了面容:“你听谁说的?这事也是你能管的?!”
谢凌云笑一笑:“这事我也不是想管,我也管不了。可是,你要是有小妾,阿娘会难过的。”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声音渐低:“在绥阳的时候,阿娘就常常不开心。那时我想,等我长大了,阿娘要还不开心,我就带阿娘出去。我来养活她……”
谢律面色一沉:“这说的什么胡话?!”
哪有做女儿的,管父亲房中事的?这是在威胁他?——他因为真娘为难,是他的事情。可是断没有做女儿的,试图插手父亲房中事这样的道理。
谢凌云一笑:“这是我小时候想的,长大了我就不这么想了……”她早看出来了,阿娘不愿离开谢家。阿娘对爹爹,还是有感情的吧?而且阿娘似是不想被人指指点点。
谢律神色好转了一些:“那你现下怎样想?”他没想到阿芸小时候,竟有这想法,他有些想笑。
阿芸轻笑一声,不知道在把玩什么。谢律好奇,不免多看了两眼。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注意,谢凌云抬了抬手,好让他看清她手里握着的东西。
白皙纤细的手中,静静地躺着一粒珍珠。
谢律思忖着兴许是她的耳饰。他是父亲,也不好盯着女儿的手,他便要移开目光去。
却看到阿芸双掌轻拍,白色的粉末从她掌间泻出。
谢律呆了一呆,忽然就明白了这粉末是什么东西。他看着女儿美丽安静的侧颜,不知怎么的,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阿芸碾碎的是珍珠,可莫名的他会想,若那不是珍珠,而是他的手,他的头……
谢凌云拍拍手上的齑粉,含笑看向父亲:“爹爹?你说现下吗?现下自然有现下的想法啦。”
谢律微微一抖,她的想法她不用说,他也知道了,是索性跟人动手了么?看谁不高兴,直接拍碎?
他知道阿芸跟着薛裕学功夫,也听说过阿芸是练武奇才,且力大无比,还曾救过贵人。但是,但是他从没想过,阿芸竟然用武功来恐吓他!
这是恐吓吧?只差没明着说,会将人拍成粉末了。
谢律勉强一笑:“阿芸最近还在学功夫吗?”
谢凌云不明白爹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笑笑:“啊,一直有练。爹爹也想学?”
谢律摆手,不想,一点都不想。
谢凌云面上略带失望之色,她笑笑:“这样啊。爹爹,美人儿的事,要不要再想想?有些话,阿娘虽然不说,可我想,爹爹心里是知道的。阿娘只有爹爹一个,爹爹身边有别人,阿娘会难过的。爹爹就不怕因为一个美人,阿娘跟爹爹生分?”
她说这话,其实也很无力。在这个世上十多年,有些规矩,有些世情她也清楚。这事,论理,她的确是不该管的。但是她又担心,若连她都不管,任其发展,她会后悔。
谢律黑沉着脸:“这话谁教你说的?”
谢凌云摇头:“没谁教我,我自己说的。”
她母亲薛氏背后默默流泪,不肯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也不要她管这件事。谁还能教她呢?
原本谢律还在犹豫要不要收下真娘这个烫手山芋,可方才女儿那一手,惊得他瞬间一点念头都没了。阿芸性子直,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吧?还有琬琬,琬琬心里有想法,这他倒是也能想到。——尽管他第一次跟琬琬商量时,她只说由他做主。
但是,若要这般顺着阿芸的话,表态说怎样怎样,倒显得他这老子被女儿唬住了一样。
这怎么行?他威严何在?
于是,谢律严肃着面容,说道:“没谁教你,你就先回去。你想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了,我自有打算。”
谢凌云“哦”一声,也不知道自己的话,爹爹听进去了多少。
谢律又道:“还有,方才的事情,不准跟任何人提起。哪有做女儿的,反倒管老子的事儿的?说破天,也没这道理。”
谢凌云点头:“嗯。”似是认真记下了。然而,紧接着,她又问了一句:“对了,爹爹,那个美人,年纪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谢律沉了脸:“赶紧回你房去。”问年龄大小,这不是说他老不修么?!
直到女儿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掸了掸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轻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
因为认为阿芸先学会叫爹,是跟他亲近,所以他也乐意对这个女儿好些。阿芸年纪越长,容色出众,如今又成了未来太子妃。在谢律心里,无疑她的分量并不算轻。对于她的意见,他下意识也会考虑一二。
阿芸不赞成么?呃,与其说是阿芸不同意,不如说是琬琬反对。
谢律按了按眉心,深吸一口气,掀帘入内。
薛氏看见他,站起身来。她看他面无表情,也猜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她打量着他的时候,谢律的目光也在妻子脸上流连。
薛氏跟谢律年纪相近,已经不算年轻了。虽然她一向衣履整洁,气质娴静,声音轻柔更是一如初遇。可到底还是不大一样了。她眼角有了岁月的痕迹。眼睛红红的,虽然不见泪痕,但八成是偷偷哭过的。
他想,可能她没她说的那般不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