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允良还没琢磨过来,严小刀驱车上路在中线隔离墩的尽头突然猛拐抢在对面车前面打了个u型调头,车尾都甩飞起来,随即扑下辅道右转甩脱周围视线。后面传来其他车辆的谩骂和急刹,再等有人想跟时,他已将车飙出五公里之外。
第三十三章 私相授受
麦允良在严小刀那几下猛拐的时候, 紧抓车顶把手还是撞了耳朵和肩膀, 吃痛又不好意思喊痛,怕严总笑话他太弱鸡。跟严小刀这样男人比起来,他确实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就是个漂亮懦弱的花架子。
麦先生看起来也不确定去哪,对临湾当地显然不熟, 严小刀于是自作主张开去一家比较偏僻的私人茶坊, 门脸七拐八绕地藏在非闹市的居民区内, 一般人都找不着, 生意自然冷清。
二人在包间内坐定,严小刀也懒得点单喝茶, 他连自己那杯拿铁都滴水未沾。他坐定桌边直视麦允良的眼,毫不客套:“麦先生, 你想对我说什么, 说吧。”
麦允良低头开始斟水的一套程序。天生的慢性情人,确实要先预热才能进正题,谈话都先要洗杯子斟水洗茶泡茶,捣腾半天最后滤出来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一杯茶,拿给咱严总洗牙缝都不够,严小刀的爽利脾气真受不了这套繁文缛节。
麦允良轻言慢语地:“严先生,其实就是,快要离开了,难免不舍,就想找人说说话。”
严小刀直入正题:“你说凌河怎样,你在哪见过他?”
“哦……我……”麦允良已摘下墨镜,完全暴露了他举棋不定时眼神的顾盼游离,“我知道您关心凌先生,我方才怕严总不愿意见面,就随便说了一句,其实没有的,对不起啊严总。”
严小刀眉头缓缓聚拢出两道刻线,下一秒他整了风衣领子起身拔脚就走懒得多说废话,脸色冷下去的时候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让人心生畏惧!
麦允良一惊,下意识就拉住严小刀,但腿没跟上小脑的指挥,脚绊在桌腿上。这人竟是以一个意料之外的半跪姿势扑在严小刀面前!因为这突入其来的尴尬的肢体接触,亦或许是长久以来饱受的与男人尊严相悖的冷眼、嘲讽、羞辱,麦允良眼眶鼻子都涨红了,肩膀因情绪激烈而激荡抖动,一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男子在人前狼狈至此,确实让人于心不忍……
严小刀都觉无话可说,扶起对方重新落座,再不动声色地从麦允良的掌握中挣脱自己手腕。
桌上一盒纸巾成为体贴麦先生低落情绪的最好的安慰剂,麦允良擤过鼻涕也自嘲地笑道:“让严先生看笑话了,我也不经常这样,实在是最近压力很大,经纪公司总是给我排工作,演唱会和综艺合约的档期逼得很紧,睡眠和心情不好,严先生愿意坐下陪我聊几句,我当真感激不尽。”
严小刀很有风度地点头:“理解。工作差不多就好,钱挣再多,都不如日子过得自在开心,能随心所欲不受他人摆布。”
麦允良也知严小刀话里有话,眼角苦笑出几丛深及肌理的皱纹,打多少玻尿酸蛋白针都遮掩不住从精神层面洇出的苍凉:“严先生,你是不是觉着像我这种人,就是自取其辱恬不知耻,见棵大树就往上爬,已经腐烂得不可救药了。”
严小刀直言:“没有,我看得出来,你不愿意。”
“你不愿意”四字出口,麦允良顷刻间泪腺决堤。
这张英俊的脸最终遭到触动被戳痛时,五官每一块肌肉每根线条都陷入痉挛,漂亮的躯壳在肝肠寸断的抽搐间碎裂了,散落一地,即便到这时却仍然不敢哭出声音,把压抑的大颗泪水都吞进嘴里已成习惯。
麦允良哽咽着说:“严先生,我没有选择,当我有足够的心智和能力想要脱离这个可怕的大火坑,已经晚了……浑身都已经腐烂龌龊不堪,我即便爬出去了,我这种丑陋肮脏的面孔怎么在所有人面前立足呢?我今天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之上,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没办法了……”
是,为了难以抵制的巨大利益不得不全盘托付一个男人的骨血和尊严,之后心生悔恨再想要脱离利益大网的勾连却又不敢不愿承受事业名声的损失打击,对吗?自古美事难两全,甘蔗都没两头甜,严小刀心里这么想,但没说出口。
麦允良用通红呆滞的眼望向严小刀,仿佛魂魄缥缈无依:“严先生,我八岁那年就命中注定,掉进魔鬼的掌心了。”
“……”严小刀的神色在麦允良断断续续的回忆中变得严峻。
麦允良说,他是个私生子,而且,是个从出生就存有目的的私生子。
只是,这所谓的目的不是哪位外室或偏房姨太太拿来与大奶争宠的筹码。他是在他父亲特意筹谋计划下诞生出来的可以利用来为家族赢得利益的砝码。
只是生为砝码,自然是爹不疼娘不爱,一出生就注定是一桩龌龊的交易。
一个漂亮乖巧的男孩子,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的。比如,对于生不出子嗣的家庭,你家儿子多,就可以卖给人家一两个,私生子又不是原配嫡出,卖价还便宜,甚至可以白送;再比如,对漂亮男孩具有某些特殊癖好、来者不拒多多益善豢养在堂的人家,你家儿子富余也可以送个人情,这可就比送上几幅名人字画、名车名表或是送一艘游轮、一架施坦威钢琴,更能投其所好且彰显诚意!“献宝”这种事,贵在有心,贵在投对方所好。
而且,献出的越是自家血亲的孩子,越能显示这份“投名状”袒露出的红心和忠心。你若拿个路边捡来的野小蹄子充数,平民贱货,不是富贵人家的种,谁稀罕玩弄你?
“富贵人家?你那个父亲,是谁?”
严小刀听得一言不发面色隐隐发白,在外人看不见处,茶几的桌板背面被他的手指划出四道深刻的痕迹。他无法相信在这繁华的世间高楼广厦之下,会有这种触目惊心的交易、冷漠恶毒的父母。他自己不知亲生爹妈是谁,长于贫寒破碎的家庭尚且留恋渴望父母之爱,他是真不想听到这种事。
麦允良凝固的眼中映着窗外的景色:“我大概是,回归那年之后的一年,被送来内地,送给、送给内地最有财势手眼通天的一群大佬,就是圈子里的那些首富们……我的父亲,就是用我换来一笔强大的资本和舆论支持,求到了一个他梦寐以求的议员会重要席位。那么重要的历史时刻,别人都有的他那样人绝对不愿甘于人后,他的商业帝国需要体面的身份来辅助,需要像那些大佬表态度表忠心,需要……”
麦允良已有意含糊细节,关键人物名字一个都没说出来,严小刀心里明白,绝不会只是求到区区一个议员或者代表席位,可能是更高更显赫的位置,如今都不能提及。因此,眼前的麦先生一定原本出身名门世家,只是名门庶子不幸做了一颗倒霉的弃子,被迫用半生的名声尊严换来某些人的高官厚爵与纸醉金迷。
“你是说,八岁,他们下得了手?”严小刀艰难地问。
“不,也不是,有人偏偏不喜欢幼稚的,要先养大,就喜欢挑个子高的、长成成年模样的……”麦允良声音轻飘飘的,“十五岁生日那天。”
“其实,这大约就是个特定圈子,有特定的一些人弄权掌势享受豢养的猎物,再有些人负责为他们物色搜罗未成年的‘幼崽’,组织这样一场颇有年份跨度的养成‘游戏’。不止我一个人是这样倒霉悲剧的命运。前两天庆功会上您看到的那位主持人,就是卢易伦,我知道他也是……和我一样……是被迫的……他本来不愿意的。”
卢易伦,卫视台绰号“卢一哥”,才华横溢口若悬河的天才主持人,长相亦十分英俊,私下据说是许多贵妇砸钱捧场的男公关大宠物,却没想到是这样原因。
一群丧心病狂的变态。
究竟是谁,或许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个圈子里永远不缺逼良为娼泯灭人性的各种权钱交易与钱色交易,供求关系的万世铁律一定会让这样的交易生生不息、往复循环。
麦允良的卑微,以及这个人的抗拒、无助、懦弱、恐惧,所有这一切肤浅的表象,都拥有了最令人难以接受的一种注解和诠释,水落石出。
麦允良喝了一些茶,情绪稍缓,面色仍然发肿:“严先生,您可能感觉十分突兀,我与您并不熟,原本素昧平生,却找您说了这么一些,令人很不愉快的往事。我为什么要对您说这些呢?
“因为,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可以说真心话!人前风光,人后寂寞,总不可能对我的歌迷粉丝,自爆我无比丑陋丢脸的真实面目,也不能和助理、经纪人、公司、朋友讲出来。这种事,没有人会同情你,只会骂你肮脏、恶心……我其实什么都没有,我就是一坨裹着光鲜躯壳的行尸走肉。”
麦允良竟笑了一声,那笑声无比凄凉和难听。
即便不在舞台上,这人平时习惯性化妆,然而妆容都掩不住面皮下苍白的病容。麦允良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原本应当是一块蕴藏丰富的金矿,然而金矿被不断剖挖劫掠,已被筛去一切闪闪发光的金质,眸子里只剩两抔苍凉的黄土。
“最近压力很大,被那些人逼得受不了,总是失眠,病得……很厉害,医生说是抑郁症,我真的很难受,就想临回去之前再见您一面。严先生,您真的是个好人。”
麦允良说罢嘴角抽动出笑意,望着严小刀,好似终于得偿心愿。
严小刀心里一恸,喉咙发梗,甚至无法说出适当的安慰话语。几句廉价的安慰值什么?能弥合这深刻入骨的伤痕,还是能扭转这苛刻无情的命运?
“我能帮你什么?你尽管说。”严小刀道,“你还是可以选择离开,出国,远走高飞,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后半辈子重新开始。”
麦允良垂下眼皮,不置可否:“我会考虑您的建议,重新开始吧……我明天就乘飞机回去,难知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严先生,认识您是我三生有幸,送您一件礼物聊表寸心。”
麦允良是有准备而来,从随身手包中拿出一只深蓝色贵气典雅的方盒,盒子正面是某瑞士名表品牌标识,一看就价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