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奔波,跟随他的人皆多多少少有些形容狼狈,唯有宋濯,苍青绣银的大氅加身,立于马上,依旧清冷矜贵,不染纤尘。
便是连身为男子的禁卫们,瞧着他的容貌,亦不禁下意识地感慨:世间竟有这般形貌的人。
宋濯策马入小巷。
小巷应鲜有人通行,地面上青砖坑洼不平,攒积着尘灰。宋濯一眼望见,尘灰沉积处一枚小小的足印,应是谁急奔入小巷时,不小心滑了足,留下的足印。
那足印的大小,宋濯十分熟悉,他常常会将那足握在手中把玩。
宋濯还望见了一道车辙。
他的眼眸中攒出一些奇异的光晕,蓦地低笑出声。
禁卫们一惊,面面相觑。
“不必去追捕那群劫匪了。”宋濯睨着那车辙,抬手指了指,“循着车辙,将公主请回来。”
禁卫们领了命,立即整装待发,沿着车辙去追寻。
宋濯淡色的薄唇边噙着笑意,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手中大氅的系带,动作温吞,好似在抚弄着姚蓁柔顺的发。
不安分的小家伙,只知道乱跑。
宋濯睫羽轻轻眨动一下,在脑中规划了无数遍他该如何将姚蓁锁起来,锁入不见天日的暗室里。
可须臾后,他轻轻叹息一声,将这些念头纷纷摒弃。
若是将她锁起来,未免又要抱着他的腰呜哼着委屈,将柔软白皙的小脸贴在他胸口前哭哭啼啼,眼尾洇开绯红。
宋濯并不反感她哭,但是这得分场景与时候——他见不得姚蓁难过地哭。
锁不得她,也不能对她说重话,将人弄得狠了,也会哆嗦着吓哭。
宋濯想了一阵,在心中长长地叹息一声。
罢了,罢了,只要能将她寻回,还是继续将她捧在心尖上供着罢。
禁卫们沿着车辙追寻,宋濯缓慢地驱策着马跟着。
好在,这辆马车尽沿着偏僻的小路形式,车辙十分明显,没过多久,视线渐渐开阔,那车辙延伸到青石板路上。
宋濯慵慵懒散地掀起昳丽的眼眸,辨认出,这是长乐坊的方向。长乐坊往东,是藩王宅邸。自诸王伏法后,这片儿分外荒凉。连温暖的晴日都无法驱逐掉这儿的死气沉沉。
穿过这块区域,再往东,便可驶离望京。
宋濯眯着长眸,遮挡住有些刺眼的日光。
长乐坊。
宋濯的耳边蓦地响起,昨夜苑清说过的话。
他说,长乐坊有摄政王旧党叛乱。
宋濯眉头微皱,策马上前,这时他才发现,地上蜿蜒着许多干涸的血迹。
宋濯蓦地勒马,马蹄堪堪停在血迹前,日光照在黑红的血上,那样的刺目,烫灼了一下他的眼。
宋濯眨动一下眼眸,心道,这应是昨夜诛灭叛军时留下的血迹。
身后蓦地响起凌乱的马蹄声,宋濯偏了偏头,望见苑清领着一队人策马而来,一看见他,几乎是从马鞍上滚落。
苑清的眼眸很红,宋濯睨着他,在心中慢慢的想,这一夜剿灭叛军,实在辛苦他了。
苑清跪在地上,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
半晌,他深深伏在地上,几乎是颤抖着说了一句极轻的话。
宋濯脸色骤变,眼尾猛地挑出一个凌厉的弧度。顿了顿,他眼睫轻眨一下,又轻又不确定地说了一句,“你说什么?”
苑清不敢抬头,伏在地上道:“容华公主……容华公主薨逝了。”
宋濯蹙着漆黑的眉,眉宇间尽然是淬了冰的冷寒。
“混账。”他扬起马鞭丢在苑清面前,沉声道,“竟敢咒公主,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苑清红着眼。
宋濯鲜少发火,更鲜少呵斥人。即使他的声音并不大,但语气极有威压,周围的禁卫见此,呼啦啦地跪倒一片。
苑清重重磕了个头:“属下无能。”
宋濯神色极冷,拥着姚蓁的大氅,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苑清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低缓地说出事情原委。
宋濯静静地听,听罢,良久没有反应。
苑清等了一阵,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抬眼看向宋濯。
宋濯紧抿着唇,神色冷淡,似乎是要下马。
可下到一半,他身形忽然一僵,猝然从马上跌落。
马儿受了惊,“咴咴”长鸣两声,马蹄凌乱的踏了几下。
宋濯倒在地上,落地时溅起细微的尘土,灰烬飘扬在粲然的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