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周聿澍也喝了几杯酒。莫乌莉隔天早晨临时要开会,只能趁夜里回去。司机给他们开车,坐在车上,周聿澍沉默不语好久,接近城区,终于还是没忍住。莫乌莉很专心在处理文件,没有留意到。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连司机都透过后视镜观察,她总算回过头。
周聿澍竟然哭了。
他低着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掉落下来。
就连莫乌莉都被震住了,她问他:“……怎么了?”
周聿澍握紧拳,挥动手臂,砸在车门上,抽泣得更厉害了,不断地喃喃道:“哥哥比我好,我知道。我会祝福你跟哥哥的。”
莫乌莉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她看了眼手机,易思违回消息了。她给他发“在值班吗”,他发了一张照片来,是同事面带黑眼圈比剪刀手的照片。夜晚深沉,车窗外的光从脸上流淌而过。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莫乌莉对司机说:“送我到医院吧。”
周聿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要分散精力关心她:“你去医院干什么?你生病了?”
“不是。”莫乌莉盯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其他人’。”
之前她的说辞是,她现在和“其他人”在一起。
他缓了一下,才意识到是什么意思。周聿澍问:“我哥在医院?”
她是真的在困惑:“为什么是他?”
“那不然是谁?”他坚决地盯着她。
车已经停下了,司机打开驾驶座车门,一只脚踏出去,准备到后座为莫乌莉开门。可是,周聿澍突然一声喝止:“别动!”
莫乌莉自己开车门,他猛地扑过来,硬是握住把手关上了。他几乎要吻住她,她能看清他脆弱的眼球表面。蓦地,她绽开了笑颜。莫乌莉啜着笑意,下一秒,她又骤然冷下脸,凄凄凉凉地用眼光剜他:“你生气了?”
周聿澍断然否定:“没有!”
dabda。
临终病人接受死亡的五个心理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抑郁和接受。她打量他。
他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崩溃。
周聿澍别过头,像鸟把脸埋在羽毛里小憩似的,过了一阵,他又回过头来:“那个人是医疗系统的?工作中认识的?他知道你父母是诈骗犯吗?”
听到关于父母的事,莫乌莉头一次产生情绪起伏。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刹那之间,莫乌莉脸上的血色消散,面色苍白并非出于恐惧,而是过度集中注意的证明。她瞪着他。有那么几秒钟,毫不夸张地说,周聿澍感觉眼前的女人会把自己的耳朵撕下来。
但是,现在的他很悲伤,很痛苦,失去了理智,什么都不怕。周聿澍支支吾吾地说:“他们现在……在找你吧?我也收到消息了。我给了他们钱……”
这倒是莫乌莉没听说过的消息。她皱起了眉。
感情决堤,他一了百了地压住她。
司机不知所措,只能先离开车内,关上车门。周聿澍碾压着她,绝不让她起身。那是一具锻炼过后的身体。莫乌莉面不改色,手悄无声息地去够包。时至今日,她的防身器具可不再停留在甩棍的级别。
周聿澍动情地吻着她的脖颈,就在这时,背后的车窗传来敲打声。
他回过头。
车门被打开了,易思违还在值班,没换衣服,神情平静,但就因为这样,才显得心情并不好。与周聿澍对上视线的片刻间,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患者晚上好。”
“你……”话语卡在喉头,周聿澍似乎明白了什么。
易思违向莫乌莉递出手,她抓住他,终于站起身。莫乌莉抚平裙子上的褶皱,司机连忙把包送上来。易思违替她拎着,两个人就这样进了医院。
从头到尾,周聿澍都看着他们。他握紧了手机。
莫乌莉脚步向前,然而,期间却不间断地回过头,目不转睛看向周聿澍。她脸上没有情绪,仅仅只是用虚无的神色恫吓他。
易思违扫了她一眼,本来打算对她前夫的事绝口不提,但是,最后还是破功了:“他怎么了?”
“不知道,发神经吧。”莫乌莉回答得太不经意,脸色没有半点阴霾。区区周聿澍这样的人,即便曾跟她写在同一张结婚证上,再过几周,她也能彻底忘记。
她的性格,他理应心知肚明。易思违勉强自己不再多问,只是说:“现在要工作,我给你叫车,送你回去?”
她摇摇头:“我开你的车回去吧。”
他毫不犹豫就把车钥匙给了她。
莫乌莉准备走,他又叫住她。易思违临时回了一趟楼上,取了外套下来。
莫乌莉披上外套,在暖融融的温度里提问:“你知道我家的狗叫什么名字吗?”
之前他看过她家保姆发来的视频,对可爱的脸印象深刻,但是,名字记不太清了:“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易思违’。”
他困得不行,大概一连值了好多天的班:“嗯?”
“不是叫你,”她笑着说,“它就叫‘易思违’。”
这种名字,对狗来说有点难记吧。易思违笑了笑,只提醒她:“路上注意安全。”
莫乌莉开着易思违的车,从地下车库驶入路面。深更半夜,连红绿灯也暂停工作,她从医院门口再度经过,意外发现易思违还在原地,看到她出来才安心。
她停下车子,降下车窗,朝易思违露出笑容。
手机传来提示音,莫乌莉游刃有余地移动视线。那是周聿澍新发来的消息。她波澜不惊地点开,看到内容时,微笑纹丝不动,然而,眼角与嘴唇的弧度微不可查地发生了改变。那是笑意消失的一瞬间。
后来,那成了他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