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荒谬!
傅玮猛地捶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子,随后却突然想到什么,转而对容妃道:“母妃这段时日,都没有前往明宣殿侍疾吗?”
容妃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现在的明宣殿,哪里是我可以去的。我儿,你现在不要想着太子之位了,现在朝中局势不明,你外祖都有些寸步难行,咱们也只能先……”
她缓缓地吐出剩下的话,“明哲保身吧。”
……
明宣殿。
殿中药草的香味浓郁到了几近呛人的地步,傅怀砚却面不改色地穿过殿前的屏风,他面上带着笑意,闲庭信步一般地走在其中。
显帝面容枯槁地躺在榻上,看到傅怀砚进来,面色有些慌张,刚想唤李福贵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几近失声,只能听到嗬嗬的沙哑声音。
傅怀砚环顾四周,轻声笑道:“父皇是想叫李公公?”
他顿了顿,“父皇有什么要事,与儿臣说就好。”
显帝眯着眼睛,艰难地从嗓子之中挤出几个字:“朕不是已经废……太子,你,怎么会到这里?”
傅怀砚垂眼,看着面前的显帝,“父皇久未处理政事,大概是忘了,起旨之后,一向都要经过中书门下审核,尤其是废太子这样的大事,自然还要由政事堂经手,而政事堂的最终决议权……”
他耐心地为显帝解惑,“是在儿臣手中。”
废太子的决议,最终也不过只在他股掌之中罢了。
显帝浑浊的目光猛地开始晃动,目光中满满都是不敢置信,随后猛地开始咳嗽起来,一时顾不上方才的话,干瘪的手指在床边摩挲起来,好似在找些什么。
傅怀砚随手在旁拿过一个小瓷瓶,“父皇是在找这个?”
显帝目光亮了一下,口中断断续续道:“药,给朕……药。”
“看来父皇对于国师还真的是,倍加看重。”
傅怀砚随手将手中的瓷瓶丢在一旁,珍稀而昂贵的瓷瓶落在地上,顷刻间四分五裂,里面的红色丹药滚落在地,滴溜溜地转动着。
他好像是碰到了什么不洁之物,拿出巾帕在自己的指间仔细地擦拭了几下。
显帝看到瓷瓶碎裂,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傅怀砚,用自己沙哑的嗓子喊道:“来……人!”
傅怀砚姿态闲散地站在殿中,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他垂着眼,巾帕拂过自己的指间。
显帝唤了许久,外面也没有丝毫动静,偌大的明宣殿之中,只剩下自己和傅怀砚。
对于这个儿子,从他出生开始,显帝就一直不喜欢,只因为他是个凶命,又太过早慧,显帝曾不止一次地要废太子,原本把他丢到边关,任命他为前锋,嘴上说着是即便是皇室血脉,也与战士共生死,心中却是想着他说不定就此死在边关了。
谁知道,傅怀砚不仅没有死,还带着击退匈奴,避免鏖战的功绩回到了上京。
自此之后,废太子就越发困难。
因为在边关的时候,傅怀砚亲临战场,作为前锋,培养了金鳞卫。
原本显帝不过以为只是小打小闹,谁能想到,不过几年功夫,金鳞卫就成为了一只几近可以震慑群臣的军队。
当初傅怀砚前往边关的时候,自请了一道旨意要练兵,显帝觉得他作为前锋,多半是回不来了,所以为显仁慈,就准了。
谁能成想,这一个决议,成为了日后傅怀砚坐稳东宫的依仗。
金鳞卫只效忠太子一人。
显帝想起从前,悔恨之心交错,他猛地呕出一口血,落满在枕边的明黄色布帛之上。
他缓了很久,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了,才哑声道:“你犯下如此大错,与自己皇妹有私,政事堂那边怎么可能还能如之前那般向着你!到时候来的就是天下骂名,你以为你坐得稳储君这个位置?你太过天真!”
“天真的,应该是父皇才对。”
他轻描淡写地笑笑,“大概也只有傅玮与王氏才会当真相信父皇还能撑到废太子的那天,不过也是,蠢货常常三两同行。政事堂那边也不过是为了利往罢了,难道父皇当真以为,他们宁愿跟从重病在床的您?”
显帝之前上了一次朝,朝臣哪里能看不出来,圣上不是长寿之相,恐怕已经不久于世。
剩余的皇子要么年纪尚小,要么就是如六皇子一般是个酒囊饭袋。
更何况傅怀砚有金鳞卫在手,纵然是在这个时候传出这样的消息,但是总归也并非是亲生兄妹,说是有悖人伦,但说成是报答从前恩师之情,也未曾不可。
毕竟明楹也已经认回了明氏,是明氏女,又是从前太傅遗孤。
两厢比较之下,自然心中有了考量。
重臣与氏族都不敢说出什么话,那些小官就更是,只当自己全然不知晓这件事。
只有些言官怒斥太子此行实在是不堪大任,怒写檄文上奏此事,也不过都是入了东宫而已。
显帝从未想到傅怀砚已经对朝政把持到了这种地步,指着他:“你……你!”
他皱着眉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随后又是猛得一口血呕出。
显帝现今已经到了灯尽油枯,昨日传召宫妃前来的时候,也是口中呕血,吓得宫妃只是披了件外衣就匆匆出去,花容失色地传召太医。
昨日当晚,太医院的医正前脚离开明宣殿,后脚就前来东宫,直言圣上现今的身子亏空的厉害,只怕就是这一两日了。
此时明宣殿中灯火亮如白昼,过往浓重的龙涎香的气味被药味覆盖。
傅怀砚姿态随意地站在显帝面前,垂眼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