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翘娘背对着人,没有转过来,王婆子只瞧得到她的背影。
她踮着脚浮地三尺,朦胧烛光中,她的发丝和衣袍无风微微飘动,仔细一看,她身上的红衣虽然是绸布的,上头的纹路却是寿衣的样式。
王婆子忍不住想要上前。
“姑姑莫来!”
王婆子停住了脚步。
王翘娘:“姑姑,如今我的面容可怖,恐会吓到你,今日侄女儿来,是有一事相求,倘若姑姑应允,翘娘下辈子给姑姑衔草相还。”
王婆子忍了心里的悲伤,她这一辈送走了太多人了,父亲,母亲,相公......现在,便连年轻的侄女儿也走在了她的前头。
王婆子:“你说,只要我做得到,砸锅卖铁也要帮忙。”
王翘娘欣慰,停顿片刻后继续道。
“姑姑不知,我于棺椁中生下一女,我以血乳喂养,然而今日我的生机已绝。”
“这孩子......我实在不忍心她还未见过光阴,尝过人间百味,便跟着我长眠在那黑暗的棺椁之中,受那等鼠蚁的啃噬,姑姑......”
王翘娘的身子忽然的弯地,一个红衣包裹的襁褓便在地上出现。
王翘娘:“姑姑,你帮我养了她吧,不要多好,饿时有粥吃,冷时有薄衾盖,哭时有人理......如此就够了。”
襁褓落地,只见里头一个面皮白嫩的奶娃子闭着眼睛,睡得正憨甜。
王婆子忍不住抬了个脚步,“孩子的爹呢?”
王翘娘摇了摇头,“姑姑,我已不信他,我亦无人可信。”
王婆子听着王翘娘幽幢声音里头的怅然,只觉得一阵心紧,就听王翘娘接着道。
“这孩子本该无吃无食的在棺椁中绝命,姑姑,要想她活命,我只能想到你了。”
王婆子是个夜香婆,夜香这等污秽之物,不论是人是神鬼,多对此物避讳。
如此一来,王慧心的天机才能被遮掩,才能在原来早夭的命相里搏出一线生机。
“好好,我养她,我,我给她做阿奶,我好好的养她。”王婆子哽咽的应允。
王翘娘的身影急速的后退,红衣黑发飘扬,在王婆子瞧不清楚的地方,王翘娘回过了身,面容瞧不真切。
只见她艰难的跪了下去,冲王婆子长久的跪地不起。
王婆子小心的走了过去,抱起地上的娃娃,意外了。
啊,孩子是这般的软啊。
不知不觉,奶娃娃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生得格外的漂亮,桃花大眼儿,黑白分明。
王婆子多瞧了两眼,欢喜不已。
“真漂亮,像娘。”
“哎呀,怎么嘴巴里有血?”
王婆子翻出干净的帕子,小心的瞧了瞧,没有瞧到伤口,倏忽的,她想到了方才王翘娘的话。
这孩子是她以血乳在棺椁中喂养,直到自身生机绝了,这才以鬼身将孩子带了出来。
王婆子朝前头看去,那儿已经不见王翘娘红衣的身影了。
怀中的婴孩似有所感,倏忽的放声大哭。
王婆子晃了晃,低头哄道。
“哦哦,乖乖不哭不哭。”
“阿娘走了,还有奶奶呢,奶奶抱你,乖乖,不哭不哭。”
随着鬼影的消逝,原先被浓云遮掩的玉盘洒下了月辉。
王婆子拿布将孩子缠在身上,重新推起了夜香车,车子咕噜噜的碾过青石板,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
长宁街,王家。
王婆子说完这尘封在记忆中的一幕后,看向王慧心,轻声道。
“慧心啊,你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人鬼殊途,她没法再养着你罢了。”
王慧心早已经泪流满面,漂亮的桃花眼里,一滴滴的眼泪落下。
许靖云犹不相信,“不可能,翘娘为何不信我?”
“不可能,我不相信!”
王婆子耷拉下脸,爱信不信,反正她说的是实话。
“总不能是我掘了她的坟,生剖孩子出来的吧!”
许靖云悻悻,“婶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婆子抬手,挡住了许靖云接下来的话,沉声道。
“孩子是翘娘给我的,也是我养大的,你今日来要是想将她带走,说实话我心里是不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