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了一会儿,顾昭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这穿着黑衣裳,将自己包裹严实的确实是不化骨,按它来说,它的骨头都是黑乎乎的颜色,尤其是一双手和肩胛骨。
顾昭知道,那是因为它生前劳作,用双手挖矿,以肩胛骨背负装了矿石的竹篾筐,这两处是精气耗费注入最多的地方。
因此,这处的枯骨最不易化去,最后更是得了造化,重塑骷髅身,成了不化骨,还保留了生前的记忆。
它说,它以前叫做乌古岩,因为年纪比较小,一起的人都比较照顾它,而它和海子他们,一开始是在码头搬货,还比较自在,也当真给家里寄过讯息和银子。
他们慢慢放松了戒备警惕,等有一日他们睡一觉起来后,却被人送到了深山挖矿。
从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挖不成,有人守着他们,不让他们逃跑,况且那等深山老林,辨不清方向又没有粮食,想跑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
胡乱逃跑,不过是自寻死路。
挖矿虽累,却有水有粮,姑且算作是赖活吧。
不过,海子他们都没有断过逃跑的念头,因为或多或少,他们在外头都有牵绊。
几个人一起攒了馍馍,伺机寻着那交替班的时候,绑了那送粮食的人,还真跑出了好一段路。
乌古岩恨声,“后来,他们带着人追来了,还把我们丢到了一个坑洞里,大家都哀叫的挠着皮肉死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自己成了骨头模样,海子哥他们都成了僵。”
“……我把那些人都咬成了人干,那儿成了荒地,有一个人穿着黑衣裳,我不喜欢太阳,就剥了他的衣裳,这铃铛就是从他身上捡来的。”
乌古岩让顾昭看它手中那三清铃。
“有了它,海子哥他们都听话了,我就送他们回家乡。”
它顿了顿,继续道,“我都记得的。”
它记得每一个人说过的故乡。
海子哥说了,他们那儿的柿子树又高又大,结的果子特别的甜,都不涩口……
棒头哥说,他们的家乡种了很多的橘子树,秋日时候,上头的橘子就像是一个个小灯笼一样,格外的喜人,又酸又甜,做果酱都好香。
还有富贵哥……
他说了,家里院子里种了玉兰花,花开之时,家里的囡囡懂事,还会拿针线缝了玉兰花,市集时候,挎着小篮子,满街喊着卖花儿了,卖香香的花儿了......
它记得他们说过的阿爹阿娘,还有家里的婆娘和小孩。
它记得,它都记得的。
一直没有忘记。
顾昭沉默了下。
她瞧到那裹着黑衣的不化骨朝身后的几个僵尸看去,只见那簇着火的眼眸明明寐寐。
因为它,那些狰狞可怖,面色或青绿,或白毛悬浮的僵脸在她眼中都淡去了恐怖渗人。
他们,也曾是鲜活的人。
有着妻儿老小,家里有人盼着他归家的人啊。
生活的碎银可以不用赚那么多,只要有封书信,或是一句口信,知道他们平安就成。
人最怕的便是杳无音信。
再然后噩耗传来,阴阳相隔,熟悉的人和事成了前尘往事。
听到如今,顾昭如何不知道,不化骨剥了衣裳,捡了三清铃的那人,他是在养尸啊。
活着的时候做苦力挖矿,束缚自由,让人心神怨怒仇恨,也许,他们的逃跑根本不是意外的成功,而是他人有意的放纵。
还有什么是比见到希望和光明的那一刻,再将它狠狠剥夺这一事来得让人心生绝望呢?
如此一来,杀了他们,他们便能口衔一口不甘、怨恨、遗憾之炁,死都不瞑目的将炁聚拢在喉间。
从此不入轮回,尸身成了六道皆厌的僵。
嗜血,残忍又可怖瘆人的僵。
只是,那人没有想到,他居然养出了不化骨。
顾昭又看了一眼那青面獠牙的僵,叹息一声,道。
“元宵时候,他的阿爹和阿娘已经去了,放心,他们去的没有遗憾。”
“竟然去了吗?”乌古岩幽幢的声音里有着失落。
“恩。”顾昭点头,“夫妻白头偕老,相互扶持,死后同入黄泉,算是喜丧吧。”
顾昭想起了当初的周达因为不放心老伴儿江香兰,死后硬生生的起尸,魂不离体的化了僵。
也不知道这一事,和海子是否又有干系。
她想到什么,紧着问道。
“你说你们以前都给家里人寄过东西,周海寄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