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晚皱起眉。
“现在还有人在种这种花?”
可沈家分明早就覆灭了,又有谁能拿到七夜白的花种,做出和沈家一模一样的事?
当年沈家覆灭得太突然,一个活口也没有,全都死在她走火入魔后,一切和七夜白有关的线索全都断得一干二净,沈如晚一点也没查到头绪。
再后来,线索藕断丝连,她倒是又找到了方向,可惜什么也没问出,最后的知情人也自尽了。
直到沈如晚心灰意冷退隐前,她也再没查到七夜白的踪迹。
她以为这种花已在修仙界销声匿迹,成为她一个人的斑驳回忆。
曲不询紧紧盯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往后一靠,大马金刀地坐在船头,气势凝而不散。
“当年我报仇时就想查明真相,可没想到对方背后还有主使,还没等我查到一点踪迹,就提前把线索斩断得一干二净,包括那些被我发现的那些人,一夕之间,全都被灭口了。”
“被灭口了?”沈如晚重复。
曲不询慢慢颔首。
“对,有一批人负责灭口,还有负责追杀我的。”他说到这里,不知怎么的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我受了点伤,这事也就耽搁了。”
这么说来,曲不询所追查到的仇人并不是沈家,而是另一支种药人的势力。
神州之上经营这门抽髓扒皮生意的,竟不止沈氏一家,再往上竟然还有主使。
沈如晚默不作声。
曲不询是找到线索又被主使灭口毁掉,她却是自己走火入魔误灭了口……
当年蓬山隐去沈氏的罪行,倒成了对她的保护,不然众口悠悠,指不定就有人认定她是为了灭口才做下这等惊世骇俗的凶行。
她沉默了许久。
曲不询不再多言。
他坐在那里静静等她愿意开口,姿态随意,但气势沉冷,不说笑时便如山岳倒倾,岳峙渊渟,浑凝萧肃。
沈如晚也慢慢向后靠在船头。
她眼睑微垂,眉眼间难得露出一点疲色。
“那种花的名字,叫做七夜白。”她说。
第18章 枕函敲破漏声残(六)
“七夜白?”曲不询微怔。
他很快想到,“你之前说过,朱颜花的另一个名字,叫七日红。”
先前沈如晚说起“七日红”这个别名时,意态莫名。
“怪不得。”他顿时把前后都想明白,“名字如此相似,难怪你说真巧。”
曲不询没说下去。
他想起沈如晚那时说起这名字时的神态,有喟叹,也有奇异,他拿不准她对七夜白的态度。
当年蓬山发下缉凶令,追杀他的人数不胜数,沈如晚是最后一个,也是最特别的一个。
“倘若你有什么苦衷,我可以帮你,你跟我回蓬山,我帮你洗清冤屈,不管多麻烦,我一定还你清白。”她颊边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雪夜里她手持昏黄青灯,神色幽冷如霜,“只要你真的是清白的。”
那一夜的风雪冷浸骨髓。
同样的话,在之前的一轮又一轮追杀里,被不同的人说起过,一遍又一遍,其中还有和他言笑晏晏的旧友,可最终揭开温情,都是欺骗。他们给他留下的最好结局,就是伏诛。
他大笑,声音穿过簌簌的风雪,在冷到骨子里的荒川回荡,像濒死前的狼嚎,几乎让人寒毛惊立。
“你真信我?”他问,像在看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寒夜里她眸光也如星星点点的雪。
“只要你说,我就信。”她说。
可他不信。
他也不敢再信任何人。
他打断她,“别啰嗦了,有意思吗?”
眼前眩晕般的黑影汇成光怪陆离,他强撑着握起剑,把所有刺骨的痛楚和碎雪一起埋葬在呜咽的寒风里,他朝她笑了起来,像个什么都不在乎的疯子,“我谁也不信,除非我死。”
剑尖在风雪夜色里指向她,黯淡的血污遮住剑光,却遮不住寒彻骨的剑锋。
“碎婴剑,你尽管来。”
其实在动手之前,他就隐隐有预感,他走不出这座荒原了。
触见隐秘,骤然被追杀,远遁三万里,血溅十四州,蓬山的缉凶令从来没有哪一次像对他那样迅如雷霆,认识或不认识的修士都想在巨额悬赏里分一杯羹,谎言和刀光剑影把他掩埋,两个多月了,他已是强弩之末。
在无边雪原上,看见她提着一盏青灯,踏着满途风雪,如一缕浅淡幽风吹入昏黑世界,他想,要是死在她的手里,倒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