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斟雪没有睡。
她不会醒了。
大颗泪水自独孤凛眼眶滚落,砸在少女了无生机的面上。
眼泪很烫。
可明斟雪的身子在渐渐变冷。
心脏被捅了个血窟窿,也在慢慢冷却, 比他拿刀剜心还要疼上千万倍。
独孤凛跪在地上, 将那具娇弱的身子紧紧嵌在怀里, 抱住她的双臂被极致的绝望支配, 颤抖得厉害。
他是人间帝王。
他权御四海,他执掌生杀予夺,可他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的生命以不可挽回的态势流逝。
无能无力。
所谓生不如死, 摧心剖肝之痛,不过如此。
独孤凛埋首于少女余温消散的颈窝里, 紧绷的齿关战栗不止,抑制不住流出呜咽。
他的斟儿死在了大婚当日。
他们还没来得及请天地作证,还没有拜堂成亲。
于礼不合, 他甚至唤不得她一声“妻”。
“你怎么忍心……”独孤凛声声泣血,只觉得心都死了, “明斟雪,你怎么忍心又一次抛下孤……”
重来一世,他竭尽所有, 依然没能留住明斟雪的性命。
深重的无力感与宿命感吞噬了年轻帝王的身躯。
北归的雁过境, 也为他发出悲鸣,哀鸿遍野, 孤苦伶仃。
整整一日, 独孤凛抱着她, 从日升待到日落西山。
黯然销魂者, 唯别而已矣。
紧阖的殿门外传来力度极轻的叩门声, 见殿内毫无回应,犹豫片刻,再度轻轻叩响。
明槊心知等不到回应,主动推开殿门入内,步履沉重。
只一眼,他便移开视线不忍再看。
“陛下。”明槊抱拳行君臣之礼,缓声道:“臣妹……”
听得“臣妹”二字,独孤凛这才缓慢抬起那双疲惫至极的眼眸,眼底一片猩红。
他神情淡漠麻木,唯有在遇到与明斟雪相关的人或事时,空洞如一潭死水的眼底才会掀起一丝波澜。
“嘘,斟儿睡熟了。”
他抬指竖在薄唇前,满目萧索,一出声,声音哑的厉害。
明槊身躯猛然一震,继而缓缓点头。
他压低声音,说道:“臣此番前来代双亲向陛下陈情,陛下与臣妹婚仪未成,于理,臣妹仍为未出阁女儿身份,当归于明府安葬……”
抱住明斟雪的双臂一颤,独孤凛掀起墨眸,眼底满是提防与危险。
他们要带斟儿走。
手掌下意识收紧,将怀中女子冰冷的身子紧紧贴在胸膛。
“婚仪未成是么……”他低笑了声,抱着明斟雪霍然起身,略过明槊阔步走出殿外。
明槊大惊,不知新帝冲动之下会对妹妹做出什么,慌忙起身去追。
宫人立在殿外守了整整一日,好不容易见陛下终于肯踏出殿门,一面跟上去一面吩咐御膳房备膳。
打眼仔细一看,却见新帝怀中犹抱着阖然长逝的皇后。
一众宫人惘然,不解圣意。
“去请明相与相夫人来太极殿见证孤与皇后完婚。”
独孤凛声音冷得让人胆寒,唯独望向怀中人的眼神还是柔和的。
“完…完婚?!”紧跟着追过来的明槊一时哑然。
独孤凛看也不看他一眼,抱着明斟雪踏入正殿。
礼乐颂声,丝竹奏鸣。
众目睽睽之下,大徵的帝王怀抱已然故去的新后,在天地祖宗的见证下,一步一步走过赤金地毯。
一如前世昭元三年冬,百年未有的大雪落满盛京城,他抱着明斟雪走过冗长宫道。白雪覆上青丝,他与她没有走到白头。
这段路不长,独孤凛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很慢。
他听不见满殿的笙歌,听不见礼官的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