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吹了吹,一勺勺地喂至祁荀嘴边。
祁荀才尝了几口,便觉舌尖弥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苦味。以往喝药时,几乎一口气直接喝完,苦也只是苦了小一会儿,哪像现在,一勺勺喝,舌尖的涩苦一阵卷着一阵。
他伸出并未受伤的手,示意白念将药碗交至他的手里,白念不应,说是平日皆祁荀在照看她,眼下祁荀伤着,她说甚么也不能让他自己来。
一碗药慢吞吞的下肚,祁荀头一回觉得药味苦重,不爱吃甜食的人,这会儿都想往嘴里含颗蜜枣。
“我知道这药很苦的。”
白念搁下瓷碗,倾身去吻祁荀,软软的舌尖,一点点地舔去他唇上残留的药味儿。
祁荀愣了一瞬,没料到白念以此嘉赏他。小姑娘的唇又软又甜,恰恰中和嘴里的苦味。他贪恋着去勾她舌尖,才触及那点柔软,白念便撤身退开。
“你身上有伤,不能得寸进尺。”
祁荀舔了舔牙尖,端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这甜头给便给了,哪有尝了一点,就收回去道理。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神色认真道:“还是有些苦。”
白念自是不信他的,再者,他身上遍是疤痕,往先不知喝过多少药汤,难不成没有她,这药便苦得喝不下去了?
一眼瞧穿他的心思,白念才不落套。
“那我给你去拿蜜枣。”
祁荀不依,说话时还带着些委屈劲儿:“蜜枣在膳厨,等你回来都不苦了。”
“那你屋内可有去味的吃食?”
白念环视了一圈祁荀的屋子,想找些甜食垫垫,可桌上除了一壶清茶外,并无其他。
祁荀支起身子,冲她招了招手:“你就很甜,不需其他。”
白念面色浅红,怕他乱动崩坏伤口,只好乖乖地走了过去。
他这厢才将人哄过来,外边便传来侍从通报的声音。
文渊来时,白念正退出屋子往正厅去。
侯府壮阔,楼阁台榭连叠,就连细微之处也极为讲究,丹楹刻桷,精巧绝伦。
去正厅需得饶过一条长廊,白念心里仍记挂着祁荀,故而埋首走时,并未瞧清来人。
反倒是文渊,只瞧了一眼,便止住步子。他神色复杂地盯着白念的身影,边往祁荀的屋子走边问身侧的领路的侍从道:“瞧方才那位姑娘的衣着,不像是府里的人,你可知她是哪家府上的姑娘?”
领路的侍从也是头回见着白念,自然答不上来。况且主子的事也不是他能揣度议论的,文渊到底是外人,不是侯府的人,他拎得清这点,故而只三言两语地敷衍糊弄几句,也没说甚么事后打探回禀之类的话。
屋内,祁荀正靠着榻上,面色算不上太好,唇上也没甚么血色。
见着文渊后,他还碍于辈份官职的缘故,微微颔了颔首。
“文大人体谅,我这副身子实在不好下地相迎。”
文渊八面玲珑,他能坐到平章军国重事,受人敬仰,自然揣着常人所没有的气度与耐性。
“贤侄哪的话,你有伤在身,理应好好修养。我原是下了朝就该来瞧你的,奈何府里有事耽搁,这才来得晚了些,贤侄莫怪。”
他一口一个“贤侄”,不知情的还以为两家交情多深似的。
“文大人身居要位,要顾的事自然就多些。眼下府里的事可都处理好了?”
祁荀再清楚不过他口中的“府里有事”是谓哪桩要事。不外乎是圣上下旨彻查,在他意外之外,一时想不出应对的法子,便急切切地回府同人商谈去了。
文渊爽朗地笑了一声:“贤侄倒是对我关切得紧?”
祁荀一手抚着自己的伤口,打文渊进屋,他的眼神便一直落在自己的左臂上,从未抬起过。
回答这话时,他缓缓地掀了掀眼。因高热才过的缘故,他面色苍白,反倒是那双一眼就能将人望穿的眸子,并未因病气染上一星半点的涣散。
祁荀紧紧地盯着他面部的沟壑,不带半点温度地回道:“文大人是国之重臣,又敬上爱下,德高望重。不光是我,圣上也对您关切得紧。”
文渊在朝为官近乎于二十年,大权在握。讨好他、吹捧他的人可谓趋之若鹜,是真情流露抑或是虚情假意,他一眼便能瞧出。
祁荀这番吹捧的话,不含一点真情实意,反倒还有讥讽的意味。
讥讽也便算了,他还明晃晃地拿圣上镇他。
文渊心中了然,刺杀一事只是祁荀的一个说头,也是他下的第一步棋。
接下来的棋风招招凶狠,他能不能抵住还是两说。
“贤侄说笑了。我比贤侄年长许多,比不得贤侄这般如日中天。不过两三年便能威慑整座应郓。胡庸的事,少了贤侄约莫也是行不通的。这个当口,贤侄该好好养伤才是,切莫做些有的没的,徒徒加重伤情,得不偿失。”
文人争锋总爱夹抢带棒,话里话外是两层迥然不同的意思。
祁荀虽满腹经纶,这些年到底是同应郓的风沙一并过来的。风沙肆虐时,直直扑面而来,从不同你周旋。
他在应郓呆惯了,甚么军令布阵,都是单刀直入地摆在眼前。直爽的性子的人,瞧见绕弯子兜圈的事就嫌麻烦。
文渊爱同他绕圈,那是文渊的事,他可不愿奉陪。
“文大人还告诫上我来了。当下该担心的,应是文大人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