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会邀请自己参加同学聚会呢?
该不会觉得过去十几年了,自己就会忘记他们那时的所作所为吧?怎么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来跟自己说话呢?
还是说,他们都已经不记得“那些事”了?
对于加害者而言,那些可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对于受害者来说,那些所谓的“小事”,都是心底角落永远挥不去的阴影。
上小学时,宋迎秋被班上的同学孤立了。不过也只能算是有意识地“孤立”,并没有上升到实质性的欺凌,但也正因为此,在他人看来,她似乎不应该去计较这么多年前的“小事”。
当时同学的“孤立行为”甚至没有具体的理由和起因,也许是因为她平时不爱说话?也许是因为她的校服和头发总是脏兮兮的?总之,某一天,两个男生突然对她搞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恶作剧,之后就有越来越多的男生没来由地用恶作剧取笑她,接着女生也加入了进来,最后全班人都不和她说话了,走路时都刻意躲着她,就好像她身上带着传染病一样。在短短的半个月内,她就突然被“孤立”了。
同学们并没有像校园霸凌题材的电影里演的那样,在她的桌子上写字,或者将她堵在洗手间打她。他们在用一种更加阴沉的方式进行孤立。比如传卷子和作业时故意做出夸张的动作,像是拎着脏东西一样把她的作业和卷子甩过去。又比如故意把一些没人承认的坏事推到她的头上,因为大家都知道没人会帮她说话。
她还记得有一次,班长收作业时不小心将她的作业本弄丢了,却坚持和老师说是她没交作业。虽然她拼命解释,但老师最终也不肯相信是班长弄丢了她的作业本。
“班长怎么可能撒谎呢?”
“没带作业就承认呗,居然还推给别人。班长人多好啊。”
“家长怎么教育的,冤枉别人,难怪没人喜欢。”
班上同学七嘴八舌议论的场景在她回复班长的微信时还能鲜活地重现,每一句话都无比清晰地回荡在耳边。可如果现在再回过头来提起这些事,恐怕所有人都会笑着说:“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在心里啊?”他们也会像现在的班长这样,全然忘了当年把罪过推到她身上的行为,像个没事人一般叫她去参加同学会。
那时她也向母亲求助过。可母亲还没听完,便歪着头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她试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当时她还不太理解母亲为什么不帮她,长大一些后她才明白,就和洗头发那次一样,母亲无法处理这个问题,于是选择了逃避。
当问题不存在,也许问题就真的不存在了吧。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和母亲说自己的事了,反正母亲也只会逃避,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只需继续扮演一个听话的女儿就好了。
母亲一定不敢相信,这个温和顺从的女儿,竟然会杀人吧。
宋迎秋闭上眼睛,浅浅地笑了出来。如果母亲知道了她所做的事,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这时,墙壁那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呻吟声,接着是轻微的撞击墙壁的声音。
又开始了……烦死了。
宋迎秋不快地皱起眉头,戴上了耳机。
第6章
东阳市的南区,是东阳市最老的城区。过去本地居民大都住在这里,随着市政府规划出来的东区商业中心逐步开发,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在东边买房或者租房,南边便越来越冷清。大白天的,马路上也难得见到年轻人的身影,推车卖菜的小摊倒是还持续着。
南区的某个居民区旁边有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个工人文化活动中心,这显然也是旧时代的遗留物。附近的老年人早就不去文化活动中心休闲了,不过文化中心顶层的小图书室还开着。
李准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如今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打扫卫生,从书架上找一本书,就着浓茶一直看到下班。
图书室里的书算不上多,都已经被借阅了无数次,有的都破破烂烂的了。一走进这间图书室,便能闻到一股旧书特有的酸腐味。
每个月李准也会用不多的经费订几本杂志和新书,偶尔也会有老人来这里看看,所以他都会订一些养生、健康类的书籍和杂志。不过大部分时间,这间图书室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刚来这里的时候,他午睡时经常会做梦。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刚进警队的那段时间,天天跟着队长一起走访。有时候他也会梦到受伤的那次,歹徒用刀子捅了他一下,他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血,发现一点也不疼。医生给他包扎好,冲他笑了笑,说:“回去歇半个月就没事啦。”
在活动中心的图书室干了一年多以后,他就渐渐地不做那些梦了。他还在这里认识了也在社区工作的妻子,两人婚后很快生了个儿子。现在的大部分时间,他脑子里装的都是儿子的成绩单和每天晚上要为老婆孩子准备什么饭菜,过去那些事已经渐渐从他的大脑中抹去了。
但是昨天晚上,他又没来由得梦到了过去的案子。
那起案子发生在冬天,李准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现在还能记得宋远成来报案时的样子。
宋远成来时穿着一件棉大衣,脸上的胡子像是好几天没刮过了,他哆哆嗦嗦地说女儿被人绑架了,按绑匪的要求交付了赎金之后,就再也没音讯了。
绑架案发生在几天前。当天下午,宋远成的母亲,也就是宋小春的奶奶,带着只有一岁的宋小春,去附近的公园晒太阳。回来的路上奶奶就顺路带着孩子去市场买菜,菜市场里人很多,她买菜讲价的工夫,一回头孩子就不见了。奶奶在菜市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孩子,只得回家。
第二天早上,宋远成在自家门口的报箱里发现了一个信封,打开来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指示他何时将赎金送至某地。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小块从宋小春失踪那天穿的衣服上剪下来的布料,以及一小撮婴儿的头发。绑匪要求的赎金是五万元,当时宋远成手里正好有一笔钱,他准备用这笔钱在学校附近盘一个正规店铺做生意的。他没有选择报警,而是将这笔钱取了出来,按照信上的要求送到了指定地点。之后宋远成在家里等了两天,也没收到进一步的联系,这才去报了警。
在宋远成选择自己交付赎金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抓获嫌疑人的最佳时机。
这起绑架案的线索很少,信上的指纹非常混乱,没提取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当时警方重点关注宋远成的社会关系,因为从作案手法来看,绑匪对宋远成的家庭情况非常了解。宋远成家庭条件一般,全家都靠他摆摊养活,远不是绑匪会选择的目标。因此,警方一开始就将嫌疑人锁定在了宋远成的熟人之中。
然而,排查了宋远成的社会关系之后,却未能得到任何结果。最终,这起案子就被封存在了几卷档案之中。
李准也没想到,竟然就成了二十多年未破的悬案。
李准把周宇和方纹请到了图书室的“阅览区”。这个区域不大,只有两张桌子,平时极少有人光顾,只有在文化中心玩累了的老人偶尔会过来翻翻最新的养生杂志。
李准先将案情向周宇和方纹做了一番介绍。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时隔这么久,自己竟然还记得那么多细节。
说完之后他问道:“这么说,现在可以证明,当年的被绑架女童已经死了,是吗?”
周宇点了点头。“基本可以确定了。”
李准叹了口气。“当时我就隐约觉得那孩子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不过后来宋远成还一直在找这孩子……”
“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呢?”周宇没有接下老刑警的感慨,而是马上提出了问题。他还没有孩子,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行为,只是不太有深层的共鸣。这种情绪上的缺失让他有的时候多少显得有些“无情”。
方纹在旁边,拿着笔记本。
李准收回似乎已飘向记忆深处的目光,认真地说道:“有好几个疑点。首先,宋远成只是个摆摊的,家里没多少存款,如果绑匪的主要目的在于要钱,为何会盯上他呢?去绑架有钱人家的孩子不是更保险?第二,当时宋远成手里刚好有五万块钱,绑匪索要的赎金也恰好是这个金额,就好像早就知道他有这么多钱似的。第三,宋远成按要求交了赎金,孩子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绑匪是为了报复才实施绑架的,那不是更应该让宋远成知道孩子死了,他才会更痛苦吗?”
周宇紧皱眉头,问道:“赎金的金额确实很可疑,那当时排查宋远成的社会关系后发现了什么可疑人员吗?”
“最后都排除了。宋远成就是个摆煎饼摊的,跟人没仇没怨,来往的亲戚不多,但都处得还行,邻里朋友间也都互相照应,挺和谐的。”
“不是有一封信吗?和他周围人的笔迹比对过吗?”方纹突然插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