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传至朝廷,赵從大怒,将张虞臣一家贬至儋州,其家中仆人悉数入狱,然而天子雷霆一怒,换来的却是谣言的彻底失控。
在赵從为了绯闻而焦头烂额的时候,阿宝却没有太大的感受,一是因为赵從瞒的好,没让大部分谣言传入她耳中。二是因为她对赵從有信心,相信他能处理好。
至于第三,便是只有她本人才知晓的原因了。
她是在自欺欺人,就算人人皆诽谤于她,说她不洁,她也觉得赵從不会相信。
可事实是明摆着的。
赵從就算不信,内心大概也有几分是存疑的罢,否则怎会一改他温和的个性,勃然大怒地将有恩于他们的张虞臣一家贬去儋州那么远的地方,还下了那么多人的狱,倘若不是被人说中心事,何至于如此恼羞成怒呢?
对于这些,阿宝内心是清楚的,但正如薛蘅所说,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她只是不敢承认。
她宁愿活在自己编织的幸福假象里,一厢情愿地相信,只要自己生下孩子就行了,一旦生下来,他们就会发现孩子和谁长得像,谣言不攻自破。
有这个想法在,她比天底下任何一位母亲都要期待孩子的降生。
她在后宫没有朋友,只能将她的喜悦与期待全都说给梁元敬听,那时她时常借着为她画像的由头,宣梁元敬入宫。
至于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别人呢?
大抵是因为梁元敬特别不待见她罢。
这个人从来不会因为她是皇后,就对她恭敬有加,相反,他还显得有些“大不敬”。
比如他会时常望着她的脸出神,比如他很少喊她“皇后娘娘”,就算偶尔喊一声,还是那种不情不愿、仿佛从牙关中挤出来的叫法。
阿宝知道,他也像前朝那些大臣一样,并不认可自己这位皇后,可那些人至少只是在劄子里骂她,并不会表现在明面上,而这位梁大画师,却是清清楚楚地表现在脸上。
这让阿宝气愤不已的同时,内心又觉得有几分意思,她偏要将梁元敬召进宫里,偏要当着他的面摆皇后架子,看他到底承不承认自己这个皇后。
久而久之,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了,她到底是想折磨梁元敬,还是真的把他当朋友了呢?
画像时,她会问梁元敬自己这胎怀的男孩女孩儿。
梁元敬答不知道。
她说不行,非逼着他选一个。
梁元敬想了想,便道:“女孩儿罢。”
阿宝却抚着肚子,低头笑着说:“我倒希望是个小郎君呢,要长得像他爹爹才好。”
梁元敬于是不说话了。
她又跟他讨要起刺绣的花样,想给未出世的孩子绣个肚兜。
梁元敬当时没回答,她还以为他是拒绝了,谁知下一回召他入宫时,他竟真的带了一沓画稿过来。
有四时花卉,有龙凤呈祥,还有一头威风又可爱的小老虎,捉着一只五彩绣球在玩儿,只因梁元敬说,她的孩子若出生了,应当属虎。
阿宝既惊且喜,翻着那一沓画稿爱不释手。
“多谢多谢,”说着忽然瞥他一眼,笑道,“原来你也没有那么讨人厌嘛。”
梁元敬抿一抿唇,垂着眼眸安静地侍立在一旁,脸上辨不出喜悲。
那一沓画稿被阿宝拿回去以后,她按照上面所绘的花样,每一幅都绣出了一件肚兜。
赵從看见了,十分不解:“这些自有宫人做,你忙活这些干什么,既费心神,又伤眼睛。”
阿宝彼时在绣那幅小老虎耍绣球的肚兜,闻言揉一揉酸涩的眼道:“嬢嬢亲手做的,和那些宫人做的怎么能一样呢?”
赵從夺走她手里的绣绷,说:“别绣了,你的眼睛都熬红了。”
阿宝却抢过来继续绣,一边说:“最后一幅了,你若是累了就自己睡去,我绣完了就好了。”
赵從没有去就寝,而是陪在她身旁,沉默了许久,直到阿宝终于绣完,困倦地扯了个呵欠,他才突然低声问道:“为什么你要绣那么多?”
阿宝抻抻懒腰,不解地看他一眼,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会不懂。
“孩子总会长大的嘛,多绣几件,好换着穿。”
那夜的最后,赵從始终未发一言。
阿宝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感觉肚子上趴了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得她不舒服,她不耐烦地踢了踢腿,想把那东西赶走。
翌日清晨醒来,赵從已上早朝去了,没在她身旁,她低头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寝衣衣襟上,多了些痕迹未干的水渍。
阿宝后来想,赵從应该就是这一晚下决心除掉这个孩子的罢。
她一心期盼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健康长大,将他从小的肚兜到长大一些的衣裤都做好了,可赵從却并不给她的孩子出生的机会。
那一日是三月二十,就在她被祝安拦在棂星门前,当着天下人面指骂为奸后不久,薛蘅打发人送来一盒桂花糕。
彼时梁元敬也在,他在御花苑中为她画像,见她拈了一块桂花糕要放入口中,忽然道:“不要吃。”
平日画像时,他甚少主动开口,因此阿宝有些吃惊:“为什么?”
梁元敬看一眼她挺起的肚子,又看一眼送来糕点的薛蘅的侍女,低声道:“不安全。”
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阿宝半是惊讶,半是好笑。
“你以为薛蘅会在糕点中下毒?”她笑着扫他一眼,“放心罢,薛蘅不至于那么蠢的。”
说罢,咬了手中的桂花糕一口,随即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