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妃不知如何接话,只默默递上一方手绢。
和敬揩了揩眼角珠泪,“也只有你我还记得宫中有个先皇后,只瞧那拉氏手眼通天,俨然以太子之母自居,早已无我立足之地。去了也好,落得干净。”
她望着对面冷笑道:“我倒替你发愁哩, 本来你在这宫里就人微言轻, 因着额娘的缘故皇阿玛才对你多几分眷顾, 如今冒出个多贵人来, 想必你的宠遇也被分薄不少——那拉氏好一招妙棋!”
令妃蹙起秀眉, “多贵人并非皇后举荐。”
“是与不是都无谓了,只瞧她一来,你在宫中还有半点分量么?这半年来皇阿玛去你宫中的次数屈指可数,要不是这肚子,只怕你来圆明园的机会都没有,你说最该担心的是谁?”和敬纤纤玉指隔着衣裳点在她肚腹上。
那不无恐吓的语气,让令妃眼角肌肉轻轻一颤,下意识避开,“公主无须杞人忧天,她是蒙古出身,注定坐不上高位,宠爱再多也不过镜花水月。”
和敬轻轻笑道:“可你也就仅止于此了,没有家世,再无宠爱,在宫里只会举步维艰。你千辛万苦生下十四弟,皇阿玛本应晋你位份才是,可他并没有,你说,会否皇阿玛本就不认为你担得起贵妃之位?”
令妃垂眸,“圣心难料,非你我所能揣测,咱们只需静待时机便是。”
“可我等不起!”和敬咬牙,“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眼睁睁看着害了我额娘的女人爬上高位,享尽额娘曾有过的尊荣,她的孩子没准还会成为太子,将来葬入帝陵,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凭什么永琏永琮都早夭,那拉氏的孩子却能好端端活下来,敬承宗庙,她根本不配!
和敬蓦然抓紧令妃的手,晶莹剔透的指甲盖几乎扎进肉里,再抬眼已是满面泪痕,“令娘娘,您一定得帮我,不能让害了我额娘的凶手逍遥法外,难道你忘了额娘对你的大恩么?”
尖利的刺痛从手背传来,令妃有些喘不过气,可也只剩深深的无力感,“公主,我没有办法。”
曾经她也以为她能做到,可如今她已在妃位上坐了十年,仿佛止步于此,倘皇帝一直不晋她位份,注定便与六宫之权无缘,凭何与那拉氏抗衡?
“会有办法的。”和敬看着她的肚子,眼中有奇异的神采滑过,她轻轻抚上那块膨胀的地方,“如果宠爱不足以让你晋位,那么皇阿玛的怜惜呢?”
令妃只觉呼吸都急促几分,“公主……”
和敬被此时的想法迷住了,她抬起眼眸,“倘若这个孩子是因为皇后没有的,你说皇阿玛会怎么想?”
如此一举两得,甚至不需要流产,只要早产就好。
和敬知道她心中顾虑,“你这胎已经有七个月了吧,七活八不活,就算现在生下,也有很大可能保住,可机会却稍纵即逝。”
她悄然上前一步,附耳低声说道:“再不济,你还有永璐。这个孩子却连男女都未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便扬长而去。
和敬公主的离开并未掀起太大波澜,大伙儿提起时亦是静悄悄的,讳莫如深。但郁宛明显感觉园里的气氛放松了不少,和敬公主虽是个晚辈,然她身上那股骄傲恣意的派头还真叫包括自己在内的庶母们为之胆寒,和额尔克比起来,和敬明显更像个大号的熊孩子,她身上兼具儿童的天真和成年人的冷静残忍,因着有先皇后这顶保护伞,杀伤力便更大了——说不准几时便得罪了她,谁受得了?
幸好这颗不定时炸弹已被拆穿,无怪乎人人额手称庆。
额尔克倒是与园中的小舅舅们建立起短暂而深刻的友谊,俗话说不打不相识,那件事后反而变得更亲密了。
临走时还颇有些依依不舍,除了各色零嘴吃食,泥捏的整套战车玩具,阿哥们还把先前那颗鞠球当成礼物送给他——当然是洗干净的。
额尔克很珍惜地收进背篼里,隔着车窗用力挥舞着手臂,表示明年再会。
皇帝并未批准明年回京,但和敬公主显然相信皇阿玛对她的思念,去一年于她而言都太久了。
永璂等人的热情一直持续到马车掀起的滚滚烟尘被风吹散,可随即他们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好像没球可踢了。
于是纷纷来找郁宛讨主意。
郁宛望着一双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很圆润地将问题抛给皇帝,谁叫他的傻儿子们脑子一热把心爱之物送人的,真是自作自受。
她当然不会做冤大头再去买颗鞠球来,这回总该轮到乾隆掏腰包了——本来他就欠她几两银子呢。
郁宛收拾收拾心情,转头来到长春仙馆,先去陪太后说了会儿话——皇太后好像对那个秧歌舞挺有兴趣,认为简单可操作性强,可这叫郁宛怎么教?本来就是即兴发挥没个章法,只得搜肠刮肚,把广播体操简单改了改,画在图纸上送上去,反正效果差不多,一样可以锻炼身体。
之后便去偏殿看望小钮祜禄氏。
杜子腾正从里头出来——郁宛不久前知道他叫这个名,倒是方便好记,冲他笑着点点头,“杜大人又来给兰贵人请脉。”
杜子腾声如蚊呐地答了句,脸上因窘迫涨成猪肝红,这仙女般的蒙古姑娘回回都对他施以好颜色,叫他都疑心多贵人是否看上他了,想引诱他做出不才之事。
可他只是个小小太医而已,哪里敢越雷池半步?
故而回回都避如蛇蝎,打过招呼就脚不沾地开溜了。
郁宛还以为自己示好很到位呢,这杜子腾怎么好似不领情似的?进去后便对小钮祜禄氏道:“我瞧杜子腾跟你相处挺自然的,怎么跟我话都不敢多说两句?”
小钮祜禄氏放下镜子笑道:“谁叫姐姐长得跟嫦娥下凡似的,人家能不害羞么?”
郁宛上去撕她的嘴,“连你也学坏了,胡乱编排起人来!”
小钮祜禄氏夹紧胳肢窝,生怕她过来挠痒痒,嘴里却花枝乱颤地道:“姐姐前几日纵情湖上的风姿已经传遍了,没看这几日多了不少游船的?”
说的正是伊常在她们,得知郁宛扮成渔婆得了恩幸,一个个便也跟着东施效颦,有事没事乘着小舟去福海闲逛,指望能跟皇帝来场偶遇。
又听说郁宛是靠西北民调信天游得宠,便也学着扯着嗓子干嚎,争相比赛,竟成了群魔乱舞。
郁宛听完倒是松口气,她当时上头才没觉得羞耻,可过后回想起来,简直是社死现场,还好亲眼所见之人不多,可也正因如此,害怕添油加醋会传得更厉害。
既然大伙儿都去献丑,那她的举动也就不值一提了,相信很快会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郁宛端详着小钮祜禄氏白生生的俏脸,“几个月不见太阳,果然养回了些。”
小钮祜禄氏如今的举止也大方自然许多,不再是刚搬进永和宫时那副低眉顺眼模样,她笑道:“也亏得杜太医医术高明,听说他专研妇科,治疗女子各种疑难杂症颇有一套。”
郁宛也正是因为得知这点,才想着将杜子腾收至麾下,看那些宫斗剧里混出点名堂的,谁身边没个亲近的太医?郁宛虽说至今还没遇到很严重的宫斗事件,但总得防患于未然,瑞官女子仅因几句口角就敢动手毁小钮祜禄氏的脸,她这种树敌无数的,谁能保证日后没人暗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