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颊发烫,连耳根下面都泛起了红。
林黛玉一惊,也有些着慌,忙道:“我是想说,娘走了,我和姨娘就是娘的脸面,还望姨娘今后行事能再三考虑,不要再轻率了。”
江绮霜看着大姑娘,看着太太留下来的唯一的血脉。
离家两年,大姑娘长大了好些,越发生得像太太了,只是比太太当日要瘦弱许多。
被买进贾家那年她才六岁,还什么都不知道,被人牙子领着进了荣国府,更是连气儿都不敢大喘,生怕得罪了什么贵人,死无葬身之地。
在一所处处都闪着金光的房子里,太太和老太太坐在一起,老太太让太太自己选四个丫头出来。
太太就穿着织金的红裙子,把她们一个一个看过,点了她和另外三个丫头。
她大着胆子看了太太一眼,以为那是天上的哪位小仙女下了凡间。
太太却说她生得清秀,眉毛鼻子尤其好看,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后来,她跟着嬷嬷学了一整年规矩,才到了太太身边做小丫头。
那时她也不过七岁,别说扫洒跑腿这样的小事,连陪太太玩都做不了,一应吃穿用度却和太太差不多,太太还让大姐姐们教她们写字念书。
她这么混着长大了几岁,简单活计能做几样了,才知道老太太选她们出来这么养着,是在给太太挑陪嫁的贴心人。
模样、性情、行事、本事,样样都要挑出最好的,还要记得贾家的恩德,一心向着太太,才配当太太的陪嫁。
当初和她一起买进来的四个,最后还能留在太太身边的,也就只她一个。
太太是国公爷的嫡女,都说是能做王妃贵妃的。太太的陪嫁,当然也要预备着伺候王爷和皇上。
但老太太没送太太去做娘娘,而是在满京的青年才俊中选出了一家最合心的,送了太太出阁。
林家与贾家不同,没有蓄妾的风气,太太和老爷夫妻恩爱,也不提纳妾的事。太太带了四个陪房丫头来,头三个到了年纪,都配人做了管家娘子,只有她最小,留的时间最长。
那年她二十岁,老爷得中探花,点了翰林,太太也终于有了身孕,正是喜上加喜。谁知太太有孕六个月,国公爷没了,太太数度奔波,伤心过度,竟然就小产了。
太太养足了半年才恢复些元气。
太太躺在床上,红着眼圈,拉着她的手,让她服侍老爷,她不能不答应。
她没奢望能放出去,可她本来都以为她也能和姐姐们一样,到了年纪配个差不多的人,和他成家过日子,生儿育女,有几个孩子能亲亲热热喊她“娘”,到老了告老出去,有小孙子小孙女伴着,还能偶尔进来陪太太说说话。
太太说,她生了孩子,太太会当自己的养,太太的孩子,叫她一声“姨娘”,就和她的孩子一样。
可主仆有别,太太的孩子怎么会是她的孩子?
江绮霜屈膝,再次躬身:“姑娘教训得是。”
幸好她没生下一儿半女,不然对着自己的孩子,她还真的不知道她能不能弯下腰。
她竟然还笑了一笑:“我再不这样了。”
太太临终前,嘱托她一定要照顾好大姑娘,所以就算被关在知春院里,她也想方设法知道外头的消息,想着一有机会,一定要把新太太好不好,这个家里什么样,全都告诉回来的大姑娘。
但大姑娘不需要她多事。
江绮霜笑道:“我没有别的歪话说了。若姑娘没有吩咐,我就回去了。”
林黛玉不禁站了起来,上前两步:“姨娘……”
江绮霜硬着心没答,她低头后退几步到门边,转身出去了。
秋霜在外面等着,见江姨娘出来了,只当没看见她的羞窘,替大姑娘全了礼数:“我送姨娘出去。”
江绮霜:“有劳姑娘。”
从后院到知春院很有一段路要走,江姨娘不发一言,秋霜却不好这么冷着场面,再说她也确实有话,便问:“姨娘今日戴的钗,似乎是先太太的。”
江绮霜停下脚,摸了摸鬓角,笑道:“是太太留给我的念想。姑娘也该有几件罢?”
两人继续向前走,秋霜道:“一代新人换旧人,既然是旧物念想,姨娘就该好好放在匣子里。”
江绮霜笑道:“姑娘出去了两年,说话不像以前直接了。”
秋霜一笑:“姨娘倒没怎么变。”
不远处就是知春院的院门,江绮霜笑道:“姑娘就送到这里罢。”
秋霜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出一句:“姨娘也该保重。我看太太不是刻薄的人,姨娘……”
虽然知道秋霜是好意,江绮霜也不太想听这些。
不过她也有好意,便趁势打断秋霜:“是杨家势利,不关菊影姑娘的事。”
秋霜和洗砚的婚事都要定下了,太太一病重,洗砚就改去奉承菊影,那时候太太已经和表姑娘提过了做续弦的事,不由得她不疑心。
老爷罚了杨兴一家,她却一直不信这事和表姑娘没有一点干系。
直到去年除夕,钱婆子听见了洗砚和秋霜说的话,她才真的信了,原来表姑娘——新太太——真的没有当面不应太太的话,却早早在背地里搞起手段。
秋霜停了好一会:“……真的?”
江绮霜笑道:“是真的。不是我为了让你好生和服侍太太的人相处,故意骗你的。”
秋霜却说:“姨娘以后别再打听这些事了。”
江绮霜笑一笑,继续向前走,进了知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