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正在炕上做针线,见她喊出来,忙的放下手上的活,道:“祖宗姐姐诶,你可别喊了,隔墙有耳,那些小丫头收了她的好处,殷勤着呢,别拿了姐姐的短,你瞧我,一个大丫鬟,倒干起了小丫头的活计,给她做起针线来了,人家只殷勤着夸我做的好,又一句话砸到我头上叫我给她做,我能说什么。”
“也就是你好性,竟应了她,她若是敢寻上我,看我不啐她一脸。”
“罢了,以前不也给若芯姑娘做么。”
“那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白青笑了笑,又拿起了手上的活儿,道:“我知道姐姐的心事,姐姐不过是觉得她是同咱们一样的出身,都是家生的奴才,如今却跳过了龙门,就要做主子了,一时不惯罢了,可人家是老天爷赏脸,长了一副好皮囊,你只气不过,不还是要看人脸色。”
她坐在炕桌旁端端正正的绣一美人蕉紫色丝帕,秋桐看着她,就想起几日前若芯姑娘也坐在那儿,给阿元少爷做针线,不觉摇头,这才几日工夫,竞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原也知道她是要来做主子的,可二爷当初都要撵了她了,还以为,还以为她就同咱们一样了,谁能想到,她还能有这命数,竟挣了出来。”
白青却是一脸疑惑:“可我瞧着二爷并不十分喜欢她,只在叫她伺候的头一日,赏了她些东西,又说了些好话夸她,别的日子里也没瞧出什么,你看,二爷都不开口叫她上桌吃饭,若芯姑娘可是日日都同二爷一桌子吃的。”
秋桐道:“你来这院里晚不知道,二爷以前也不曾叫若芯姑娘上桌吃,是若芯姑娘不懂咱们府上的规矩,那崔妈妈又把姑娘当体面姨娘来教,又有阿元少爷在,这才打根上起就同二爷一个桌子吃。”
白青恍然:“我只当二爷看重姑娘,才叫姑娘不必布菜,合着姑娘压根不会呢。”
正说着紫嫣拉着脸进来问:“冰置好了么?”
秋桐撇了撇冰架子,那里已被白青搁置妥帖,道:“搁好了。”
白青便竖起耳朵等秋桐告状,谁知她雷声大雨点小,怂的没了下文,倒听紫嫣一通抱怨:“以前若芯姑娘在的时候,什么时候问过院里的事了,我大事小事都是直接回二爷,可你们看看这位,主子架子也太大了,叫过我去问了半天,又姐姐长姐姐短的出谋划策,我才听出苗头来,这是想插手管院里的事,好换上她家亲戚当差,怕不是以为咱们院里的油水都叫我拿我家去了,哼!”
秋桐顺势添了把火,道:“姐姐倒是跟二爷说说,这院里的规矩可错不得。”
紫嫣却偃旗息鼓了:“算了,且再看看,说到底她是二爷的人了。”
若芯不在,月影想,她如今是刘钰房里唯一的人,一定要为自己铺好了路,才不枉费她在这院里蛰伏了这么久,故而笼络了院里大小众人,除了紫嫣那几个贴身伺候刘钰的大丫鬟梳拢不到外,没人不夸她的,几番下来将她在府里赞的银子散了不少,得了些人心。
她住在西厢的一间屋子里,刘钰习惯住在主屋卧室,回来要人伺候了,便将她唤过去。
月影见那正房气派非凡,屋里各色物件花样齐全:妆台上的钗环头面,唐诗宋词的古籍,茶杯瓷器,书画陈设,还有一只只上好的狼毫笔,没一样不是好的,直看的她眼花缭乱,流连不已,刚想去摸一摸那见都没见过的笔,就听淳儿道:“姑娘别动,那是若芯姑娘的东西。”
说完将那摆在案子上的笔一一收了起来。
月影知那淳儿是个憨的,没去理她,早听说钟毓馆的大丫头张狂,她被二爷抬举后,也未见她们几个对她十分热络,只比平时恭敬了些,不知顾若芯在时是个什么光景。
月影从小在这府里长大,又早早被人告知要给刘钰做妾,便日日想着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用着这些好东西,再被这几个张狂的体面丫头伺候,此生也够了。
此时刘钰早用完饭走了,月影却还怔怔的四下里张望没有要走的样子,秋桐便走过来问:“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月影回过神来:“我怕二爷一会儿又折回来,我回去了。”
秋桐客气道:“姑娘去吧,若二爷回来找你,我打发人去叫姑娘。”
月影这才依依不舍的出去了。
近日里,康氏见刘钰虽不闹了,可却不常回家来,四五日里只回来一次,不觉拧了眉,想那月影并不十分得他的心。
若芯倒是本分的在长春馆里住着,从不给她添事,虽对人客气却并不打起十分的精神应酬,康氏原想,此番叫她感受些凉薄,杀一杀她的性子才好,省的她总同刘钰闹,却又怕她灰心不肯上进。
第43章
果然, 才住了半个月,若芯就被这里的人情世故消磨的疲乏不堪,院子里大家各司其职,表面上看着规规矩矩, 暗地里却盘根错节, 她初来乍到, 不知道谁是谁的谁,那日, 便有一个面相和善的妈妈进了她屋子洒扫, 洒扫完了告退着出去,迎头碰上了莲心,就见莲心柳眉蹙起,恼道:“妈妈怎么到这屋里来了。”
那婆子心虚:“我完事了, 就出去了。”赶着走了。
莲心眼瞧着她出去,转头对若芯气道:“姑娘怎么放了这婆子进来。”
“怎么了?”
“她是月影的三姨,以后她再来就打发她出去, 我来洒扫就是了。”
“我不知道这是她家亲戚。”
“是周姨娘叫她来这院里当差的, 姨娘的性子越发软了, 经不得月影几句哄, 就叫她进来了, 太太也不管的,什么人都往里送。”
“不就管管洒扫么,你倒气的这样。”
“姑娘瞧她那双眼,都要出去了, 还盯着咱们的屋子看, 巴望着能看出个花儿来, 好去打小报, 去她外甥女跟前邀功。”
若芯反笑起来:“这屋子里有什么稀罕的,随她去看。”
“自是没什么,可也别多出什么,姑娘你方才又在屋子里头坐着,回头就得嚼,说姑娘你惯会在屋子里头躲懒,总之,下回见了别叫她进来就是了。”
若芯放下手里的书,点了点头,一想到还要腾出些心思去琢磨这些,就有些恼。
正是饭点,连翘进屋叫若芯去花房用午饭,若芯这才起身净手,又替换了身上配戴的香囊,赶着去了。
康氏叫她一起用饭,自然不是真的一起用饭,她跨进花房的半月垂门,就顺手拿起小丫头端盘里的竹筷子,那竹筷子雕百叶莲,比寻常筷子粗长,是专门布菜用的,等她恭恭敬敬的伺候康氏用完饭后,才同周姨娘互相让着坐下来吃,可也只敢就着那几样小菜吃一小碗,不敢多用,心里不受用,吃的就不好,吃的不好身上就见消瘦,这样清减的模样更叫人觉得她此番挪出来是被厌弃了,应景的很。
待用完午饭,若芯就去了长春馆后院的一间屋子里料理药材,都说春困秋乏,可她却没道理的夏乏起来,被太阳一晒,就直犯困,待拾掇完手里的东西,回屋午睡,却是只睡了没一会就醒了,倒不是热的,是饿醒了,这里菜肴精致,全都是依着康氏的喜好来的,康氏娘家是扬州,扬州人素日里偏爱鲜粥小菜,一叠叠的小盘子铺满了整张桌子,别致的紧,却叫她直犯难,主人家吃饭最忌讳吃空盘子,她便只敢依着周姨娘的样子,一样吃两口,虽说秦穆菲特意嘱咐那给太太做淮扬菜的厨子,屋里添了人多做几样来,却没添什么主食。
她摸着肚子,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只觉甜腻难嚼一口吐了出来,实在饿,就吩咐莲心:“我饿了,这会子特别想吃面,你跑一趟,告诉厨房,也不要太麻烦,不拘什么汁水,稍稍带点就是了。”
莲心赶忙起身去了厨房,此时还没到做晚饭的点,各处里倒也不忙,她四处扫了扫,走到灶台边闲坐着的王旭家的跟前儿,道:“姑娘想吃碗面,妈妈受累,给煮一碗来。”
那王旭家的见是莲心,敷衍道:“莲心姑娘瞧,我这正预备着做眉姑娘和月姑娘的汤呢,实在分不出手。”
莲心又去找郭勇家的要,郭勇家的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了,只道:“莲心姑娘不知道,这会子做面,只怕到晚饭也吃不上了,抻面熬面汤哪一样是省事的,让若芯姑娘改日再吃吧。”
莲心听的目瞪口呆,原知道这厨房上的人敷衍,若芯姑娘才特意嘱咐她不用麻烦随便做就是了,可没想到这些人竟这么明目张胆的应付她,刚要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