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至,府中张灯结彩,今年同往年一样热闹,过了十五上元节,府里又出了一桩事,同去年一模一样的一桩事。
若芯才刚有了身子,头两月,因怕胎不稳,康氏和王氏便免了她年节里的拜见,她乐的不出门,只在钟毓馆里细细养着。
正月十六,府中小一辈的女眷闲来无事,因整个年节里都没瞧见若芯,便都相约来了钟毓馆,想同她热闹热闹。
秦穆菲笑道:“虽知你喜欢清静,我们偏要来烦你一日,也没别的缘由,各院里已轮流做过了东,今儿没地儿蹭饭了,就来了你这儿,花钱的事怎能少的了你们钟毓馆,你二爷有钱,我们不但吃还要拿,给句痛快话,你肯不肯吧。”
秦穆菲为首,领着一帮女眷像是来要债的。
谭松玲护着说:“你这破落户,你再吓着了她,她二爷有钱,又不是她有钱,你吃她爷一百回,都不当个事,你吃她一回,吃穷了,看她不哭着上你家找你去。”
平儿宋姨娘听了,都抿着嘴笑。
若芯笑道:“前儿丫头还同我抱怨,说这年过的没年味,原是我身子重,连累她们不能出去玩,今儿奶奶们一来,我才知道,哪里是我这里没年味,是奶奶们没把年味带进来。”
忙吩咐紫嫣,叫去小厨房准备席面。
紫嫣心眼活,先去前头报了刘钰,说别的院的奶奶要姨奶奶做东请客,刘钰正愁没机会讨好若芯,便吩咐小厮从外头置办了上上好的宴席送进来,上赶着给她做脸,还觉不够,又让小厮搜罗五花八门的点心添进去,送了些带灯谜的灯笼去助兴。
原本只来了谭松玲秦穆菲,平儿和宋姨娘,没一会儿,王墨染和落秋也来了。
秦穆菲道:“哎哟喂,祖宗,你不在家养着,怎么也来了。”
王墨染拖着笨重身子坐下来:“成天在家,闷都闷死了,不是有灯谜猜,我也来凑个趣儿。”
宋姨娘忍不住抱怨道:“谁不知道二奶奶是个才女,你来了,我们还猜甚,直接给你笔,你把谜底都写了得了。”
众人都笑,王墨染忙道:“就这样嫌我,我只管吃东西,不说话就是了。”
落秋道:“可悠着点吧,太医嘱咐多少回了,要忌口,一个看不住,就要偷吃起来。”
王墨染道:“你们瞧瞧,这丫头了不得了,以前还只絮叨着劝我,如今越性儿训起我来了,姑娘说的对,姑娘说的是,我可不敢在姑娘跟前偷吃了。”
屋里人多,落秋一下红了脸:“这差事可没法当了,我一个奴才,说轻了奶奶不听,说重了,奶奶就拿话刺我。”
又一甩袖子:“哼,我再不说了,回头太太二爷问起来,奶奶可别想叫我再给你扯谎了。”
王墨染忙拉住她,陪上笑:“好姑娘,我错了,我打嘴,饶了我这一回吧。”
谭松玲好心同落秋说道:“你这丫头,可别再说你是奴才了,说了别人笑话你,你如今半个主子,知道你们主仆好的也就罢了,那不知道的,只当你奶奶容不下你呢。”
落秋含笑冲松玲点头,这段日子,她心里着实不痛快,原也知道,她是要来给刘钏做妾,给墨染做臂膀的,可事到临头,刘钏和王墨染那不情不愿,情比金坚的姿态,叫她心里生恼。
她恼了王墨染,早知如此,又何必矫情扭捏,难道真想二爷一辈子不纳妾,更可恨的是,就在她以为,是刘钏真心不想纳她时,她稍一引诱,竟莫名其妙成了,她没想勾引刘钏,不过是拗不过墨染娘家人的意思,想借此告诉众人,不是她不想做通房姑娘,是刘钏不肯,如今,王墨染和刘钏虽对她十分好,可到底膈应着这事。
王墨染小孩子脾气,使性子道:“我听丫头们说了,若芯姐姐就不忌口!”
又拉住莲心:“快去快去,把你们奶奶平时吃的好东西都拿上来。”
若芯忙劝她:“你的身子跟别人不一样,好些东西吃不得。”
……
你一言我一语,钟毓馆里难得热闹起来。
席面摆上,几人便围坐在一起,几个妾原是不肯,可长辈不在,又私交甚好,便也没十分的推让,都坐了。
若芯虽喜好清静,可因身体不适,一直闷闷不乐,偶尔这么一热闹,竟是心情大好,她身子没先前那样虚了,便亲自动手,殷勤招待这几位奶奶,正高兴着,忽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喊。
“奶奶,大事不好了,二门外说,有个卖唱的姑娘说她怀了二爷的孩子,要找二爷做主。”
听了这一声喊,席上所有人都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又齐齐看向若芯,若芯原本的笑一瞬间僵在脸上,拿着酒壶的手也停在半空,秦穆菲忙接过那酒壶,看着她的脸色已是变了好几变。
除了王墨染和落秋,余下几人都想起了去年那桩事,好巧不巧,也是正月十六,长春馆里正在宴请康氏娘家人,闯进来一个半大小丫头,说外头的行首怀了二爷的孩子,老爷在外头要打死二爷。
若芯更是想忘都忘不了,甚至清清楚楚记得当时康氏气急败坏之后骂人的话:
“什么黑心的东西,大年下的,赶着来打秋风,不要脸的娼妇,怎么,那起子贱人是打量我们府上爷们的床好爬,都有样学样,上赶着生孩子来了,倒也不看看配不配。”
虽没指名道姓的骂她,可“有样学样”这四个字,比骂她还叫她难堪。
若芯身子不受控的抖着,她抬眼扫过众人看她的眼神,一时间羞愤欲死,又想起半月前在这屋里,刘钰信誓旦旦同她说过不找别人的话来,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她怎么就信了那男人的鬼话。
院子里又有了动静,像是有人来了,若芯几步出去,就见刘钰从外头走进来,她这半天,心情大起大落,又悲愤交加,恼的什么都顾不得了,扑上去,对着刘钰一通撕打,又骂:“杀千刀的,你怎么同我说的,你说你不找别人了,你又去外头鬼混,还引那不干净的娼妇进来,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我竟还信了你,我还给你生孩子,你可对得起我,你这个混蛋!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把这辈子没说过的腌臜话,都说了个遍。
也不只是说,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朝刘钰身上扎去,用尽吃奶的劲,将他戳的节节后退,刘钰叫她扎的钻心的疼,脸上也挂了相,偏又不敢用力去阻她,这女人有身子,他劲儿大,怕不小心误伤了她。
二人厮打在地上,若芯只觉羞愤难当,像吃了什么馊饭剩菜,恶心的又想吐,刘钰不妨若芯忽然扑上来,被她死命戳了好几下,才寻了空隙,握住了她胡乱挥舞的手:“你他妈疯了,不是我。”
围上来的丫头仆妇见姨奶奶终于被制住了,才敢上前,去碰她那千金贵重的身子,把她从刘钰身上拉开,秦穆菲也上前去劝:“若芯你冷静点儿,你......”
凭她多聪明伶俐,此时也想不出话来劝了。
“泼妇!”
刘钰大骂,一转头发现,四周早站满了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正盯着他瞧热闹,他气的眼冒金星,喘着粗气的骂奴才:“都他妈围着干什么,闲着没事干了。”
想他一个爷竟叫个女人在院子里追着打,往后还怎么见人,刚要说话,瞥见王墨染也在,那想同若芯辩解的话,一时卡在了喉咙里,他不好守着王墨染说自已兄弟的事,却是渐渐冷静下来,看着越哭越委屈的若芯,气道:“作死的闹,你就说说你那名声,你名声还要不要了,明儿太太知道了骂你罚你怎么办,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了。”
有年长的仆妇,已捂嘴偷笑出了声儿,爷这不是犯贱么,奶奶挠的他都挂相了,他竟还想着奶奶的名声。
若芯正哭着,就见方才来报信的小丫头弱弱的说:“姨奶奶,不是,不是钰二爷,是钏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