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甲第三名,严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赐倪惊澜等三名进士及第,为一甲,第二甲十七人,赐进士出身,其余为第三甲,同赐进士出身。诏赐倪惊澜朝服、冠带,授翰林修撰兼吏部郎中。”
冯开维则是三甲中的‘其余人’。
他就这样看着倪惊澜拂了拂衣摆,正了正衣冠,接过朝服冠带,凤眸瞥过冯开维,然后微微俯身行礼,“谢陛下。”
她在看他?
倪惊澜是故意的?
冯开维眼睛泛红,一股火在他心里烧起来。三甲,进士及第,这对于只想考个进士的普通学子来说可以说是个不错的结果了,至少成为进士就已经实现了阶级的飞跃,但是冯开维追求的却并不仅仅如此,他想进翰林,想在琼安当官,而不仅仅是每年都有一百个的进士。
但是这些都被倪惊澜给毁了!
这股火让冯开维下定了决心,他在宦官下来准备安排所有学子陆续离开宣政殿的时候,突然从队伍中站了出来,兜头就拜下去,对高座上的皇帝行了一个大礼,“陛下,学生有一要事要报!”
倪惊澜捧着朝服冠带驻足回身,眉目平静。
“金科状元倪惊澜有欺君之罪,以女子之身扮作男子参加科举,学生无意间发现此事之后夙夜辗转,不知该如何,今日实在无法看着她如此欺瞒陛下与诸位大人,还请陛下恕罪!”冯开维流畅地说出这番话,一看就是已经在心里构思了很久的。
说完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只感觉心上骤然一松,他微低着头用余光去看驻足的倪惊澜,看她的表情,以为会看到倪惊澜打破平静的面孔,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可是当他看过去时,看到的却不是什么惊慌失措。
倪惊澜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座的位置,神情仍旧镇定,脸上还带着平日里的微笑,仿佛冯开维说出的并不是什么能置她于死地的话。
为什么?
冯开维脑子里还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王位上的陛下沉默了片刻就开口问了,“状元,此人说的可是事实?”
实际上,安临想的是:我就说金卡爱卿想搞事,还寻思着都快结束了,事呢?原来在这等着啊。
这也等太久了。
此时殿中各人情态各异,宋菱一个激灵支棱了起来,目光灼灼,满朝文武则是用疑惑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倪惊澜和冯开维两人,看起来好像没怎么信,参加殿试还被倪惊澜全方位碾压的各学子们则是一愣之后第一反应露出不信的表情,尤其是同乡的几人。
冯开维想,如果倪惊澜否认的话他就可以顺势说出自己的证据,并请求陛下验明正身。在这么多天多方位的试探下,冯开维早就确定了倪惊澜真的是女子之身,并且还从记忆里良乡书塾学习的那几年相处中找到了可疑的地方来证明这个事实。
但是——
倪惊澜却并没有直接否认,而是说,“若惊澜说不是,陛下要下令验明吗?”
“朕相信朕的状元自己说的。”安临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新鲜出炉的君臣的目光交汇了一刻,倪惊澜听懂了皇帝的意思,脸上的笑容骤然扩大,张狂到了再大一点都可以被判为御前失仪的程度。
冯开维急了,连忙说,“学生有证据可以证明!”
“回陛下,正如他所说。”
倪惊澜从容道,抬手在脖子上摸了摸,从皮肤上撕下一个粘在皮肤上的东西丢到殿中地上。
“这是,喉结?假的?!”殿中众人定睛一看,有个学子小声惊呼。
倪惊澜没有停顿,又按了按肩膀两侧,很快又有两块极似皮肉的东西从袖子中掉落出来,她又不拘一格地把手伸进衣襟摸了摸,撕出更大的一片胸腹处的假肉来,要是形容的话应该有点像后世的肌肉衣,不过这个做得更逼真,看着还真有点真人皮肤的弹性,让安临想到了从侠盗谷上梁那里收缴过来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以什么技术为依据做出来的,按修文所说,谷上梁的那个所谓的□□也不是真的用人皮做的,而是什么仿人皮。
安多鱼觉得这个项目好像能投一投。
不过这下安临知道倪惊澜是怎么通过科举会试前的检查了。
如果这些东西完全贴合在皮肤上,用跟肤质相似的胶粘上,把第二性征全部遮掩掉的话,会试那检查还真检查不出来。
取出全部的假肉后,倪惊澜一身学子袍有些松垮,比起先前的从容,反而更显得狂士般的潇洒不羁,她脸上带着笑重复了一遍,“正如他所说啊。”
这下,殿中哗然。
有一个官员忽然走出来一步,行礼请示,“陛下,还请收回此人功名,欺君乃大罪,如若不治,恐无法以儆效尤!”
安临盯着这个比较后排的官员看了一会儿,想起来这个人是自己不久前好像在宫外打过交道——用皇后号打的交道。
原因是他家两个女儿都想去民学,但是他只允许一个女儿去,一个女儿当官一个女儿嫁人,可以说安排地明明白白,但是谛听上门后又很快滑跪改变了态度,让两个女儿都去了。
“这样啊……”安临故作思考,看着这个很识时务,但是这时候却敢第一个出来表态的官员,不紧不慢道,“欺君是不大好,不过状元哪怕女扮男装也要赶考报效朝廷,其心倒是也可贵,其他卿家觉得呢?”
众臣子们互相看了看,依次有人走出来,或是果断或是委婉,但是都在表达一个中心思想,取消倪惊澜的功名。
有趣的是,这里面不少人都是家中有女眷在民学为官,就连连熏的父亲都犹豫了一下,走了出来。
在开启官宦家族女子为官的先河时,他们迫于压力和利益退了一步,想着索性女儿当官好处也是落在自家身上,肉再怎么分也是烂在锅里,退一步就退一步吧。
其实本质上,还是不愿意把这块肉分给女子的。
但是当倪惊澜出现,还是堂堂正正地靠着考科举出现在这殿中与他们同台的时候,危机感出现了。
这意味着有人想要把这块肉夹出锅,是往后瓜分权利这块蛋糕的人增加了一倍,这让他们如何愿意!
虽然民学创办后招生不分男女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隐隐有预感了,但是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这么激烈地反对过,因为民学至少还只是开始允许女孩进学堂,等到教出能考科举的人来起码的用个十来年,中间这么多年有无数的变数。
老臣们和一些比较会揣摩皇帝意思的臣子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发表任何意见。
礼部尚书纪正卿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看那一个个激烈反对的同僚,心里甚至有点担心他们现在反对地这么激烈,回头还是自己身为皇后的女儿亲自带人去同僚府上抄家。
反正他是完全已经躺平了。
“但是!倪状元无论是才学还是策论,都是别人不能比的,她是堂堂正正通过的会试殿试,是陛下都认同的状元!”宋菱原本正星星眼沉浸于偶像的风采中,看到这么多人都对偶像恶意相对,气得脖子都红了,“欺君这个罪名是怎么来的?女扮男装就算欺君吗?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就是男的。”
宋晋源看宋菱这么激动的样子,张了张口想制止她,但是他们几个殿阁大学士就站在最前面距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宋晋源只要开口就不可能瞒过皇帝的眼睛,他只能放弃制止,摇摇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