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补偿,史东星自然是说对于长姐早逝之后对她家眷不闻不问的亏欠,否则史家众人也不会等到青棠长大了才头一回见她。
史东星是第一回见霍青棠,史秀是第一回见霍青棠,霍青棠又何曾不是第一回见自己母家的舅舅。青棠眨着大眼睛,“舅舅不要这么说,这些年青棠过得很好,父亲待青棠也好,青棠甚么都好。”
史东星笑,“好好好,见到你好,那甚么都好。”
青棠微垂着眼睛,她是第一次见史家的人,那霍青棠的原身又何尝不是。她以后还有机会见洛阳的齐尚书与崔氏,自己亲生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还能找机会去京城看一看,兴许能见到自己的亲爹陈瑄与母亲齐氏,自己还有许多时间,有许多机会。
可霍青棠没了,她是真的死了。
小姑娘的大眼睛里泛出泪花来,史东星连道:“是二舅舅说错了,说错了,你不要怪二舅舅。”
霍青棠的眼睛本已泛红,她又笑一笑,“没有,二舅舅没有说错,是青棠想念你们,青棠这是高兴的。”
史秀的眼睛一度在霍青棠身上扫了扫,初见她一眼,便觉得她像自己家里的那个姑爷,形貌上好,余下不知。
此刻见了她说话亦算得体,言语中并没有怨愤之音,也是讨人喜欢。兼之她反过来安慰史东星,更见她心地善良。史秀松了一口气,甚好,这丫头心善,这点倒是像大小姐,不折不扣的像他们家的大小姐。
史顺领了璎珞和石榴进来,璎珞与石榴手上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礼品和食盒,青棠回身看她们,道:“这是父亲给外祖和舅舅提的节礼,那里头有扬州最好的酒佛手香,还有扬州太平楼的点心,那里头的是凉糕,有菊花味儿的和桂花味儿的,还有今年家里自己腌制的酱肘子。这些都是柳姨娘安排的,她说不知道外祖和舅舅喜欢甚么,便每样都提了一点......”
璎珞和石榴都微微垂着头,史东星笑,“好了,好了,这两丫头都提不动了,快帮她们拿。”史顺过去接了手,又领着两个丫头下去了。
下头又有人端了茶上来,一通热闹之后,堂屋的人总算都散了,只剩史家父子与史秀,再加霍青棠四人。
“青棠,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
史侍郎从怀里拿了个红封出来,青棠过去,双手接过,“多谢外祖父。”
“好了,我有个事情说一说。”史侍郎开口了,方才一通忙乱,他也才得了说话的空子,他说:“你父亲写信给我,说起你的婚事。”
女儿家的婚事向来都是难以启齿的,况且这屋子里一堆满满当当的大男人,史侍郎道:“你母亲当年出嫁之时,我也是这样问她的意思,她同我说,她喜欢那位游街打马的探花郎,她说她遇上了世间最好的男子。”
史侍郎的音色有些低,也含着感慨,“你母亲嫁人以后,去世得早,这些年过来,家里也没有过第二个需要议亲的女子。”
史侍郎顿了一顿,说:“想不到年景过得这样快,家里第二个要议亲的女子会是你。青棠,我还是要问你一问,你自己怎样想。”
堂屋里很安静,史秀是不会做声的,史东星也端着茶盏子,静悄悄望着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外甥女。犹记得长姐出嫁那回,她脆生生的说:“我谁也不嫁,我要嫁给霍水仙,他就是我心中最好的男子。”
当日长姐史晗的话语犹在耳旁,数年过去,今日她的女儿也要议亲了吗?当真是年华眨眼过,岁月催人老。
青棠停了一瞬,道:“青棠并不中意关家的那位公子,恐怕要让外祖父和父亲失望一回了。”
史侍郎没有言语,史东星问:“难道是因为关家是商家?”
史东星记得自己依稀见过关丝丝与他家独子一回,那孩子眉目俊美,极为漂亮,就没听说有哪家小姑娘不喜欢的。若要挑剔,也只得关家是商户这一说了。
青棠摇头,“二舅舅误会了,并非因为关家是商户的缘故,而是我并不中意关家这位公子。”
霍青棠回绝得干脆果断,她说她不喜欢关家公子。
史东星反倒笑了,“原来如此,那青棠可有意中人了?”
这像是句玩笑话,又更像是个圈套。
霍青棠低头,道:“母亲嫁人之后,就不是原先的史家大小姐,您也知道,范知府家的小姐也要嫁人了,嫁的是魏北侯家。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青棠还不想困在深门高院内,只想多过几天快活的日子。”
史东星还要再逗逗这位小外甥女,史侍郎应声了,“嗯,既然你不喜欢关家的公子,那我同你父亲说一说,日后再商议更好的。”
“好了,你长途劳累,回去歇着吧。我去衙门一趟。”史侍郎起身,抬脚要出门,史秀连忙跟了上去。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青棠,你可是有萧郎了?”
史东星站起来,在青棠面前晃了晃。青棠也不理他,提了裙子转身就走。
“诶......别急啊”,史家二公子从口袋里又摸了个物件出来,“喏,这是外头来的舶来品,当二舅舅给你赔罪。”
史东星拿出来的东西是一枚火钻,粉红剔透,这种钻石,青棠曾经在张士洋手上也见过,只不过张士洋的那枚是黄色的,并且镶嵌成了戒指戴在手上。
这一枚粉滢滢的火钻鸽子蛋大小,拿在手上,分量不轻。史东星道:“这是二舅舅给你压箱底的嫁妆,你好生收着,嗯?”
今日是个晴好的天气,青棠背对着门,挡着光线都能看见火钻盖不住的光芒,她说:“二舅舅,这个贵重,我......”
史东星笑了笑,“这是舅舅的私藏,你只管收着,你爱戒指就做成戒指,你爱项圈就做成项圈,配金配银都使得,谁能管你?”
青棠握着火钻,一阵幽幽的香气传过来,青棠摊开手,鼻子往上头一嗅,“二舅舅,这上头的香味哪儿来的?”
史东星仰起头,笑嘻嘻的,他弹了弹青棠的额头,“小鬼灵精,鼻子还挺灵的,这是苏木香,许是这石头和苏方摆在一起,沾上了味道。”
他说:“你要不喜欢这味道,不妨事,过几天这味儿就散了。”
粉色火钻上沾染的的确是苏方味儿,除了苏方,还有胡椒,这些都是舶来品,受政府严格控制,并不许商人私自买卖。
史东星抬脚要越过门框,霍青棠在背后道:“二舅舅,你是不是私自下番了?”
前头要迈出去的脚步停了,青棠转身,对着史东星的身影,“二舅舅,民间禁了海船,敢有私自诸番互市者,必置之重法,凡番香番货,皆不许贩鬻。”
“政府明令,凡私自买苏方、胡椒一千斤以上者,俱发边卫从军,货物并入官。”青棠缓缓道:“惠帝年间就下了禁令,不问官员军民之家,但系番香番货等物,不许贩卖留存。二舅舅,你的胡椒和苏方,究竟贩给了何人?”
面前的小女子义正言辞,史东星从最初的惊诧中镇定下来,他换了一张笑脸,“小鬼头,你懂的不少,不过你二舅舅做的是正经生意,并没有私贩香料,你想多了。嗯?”
语罢,还弹了弹霍青棠的额头,“小鬼,心眼子倒挺多。”
史东星并不与霍青棠说实话,青棠回了房里,石榴在铺床,见青棠回来,“大姑娘,璎珞姐姐去了厨房,这还不到晚饭时候,她说怕你肚子饿,先给你蒸盘子点心吃。”
窗子半掩着,青棠在窗边坐下了,要把窗户阖上,石榴望窗外一眼,“刚刚江儿还在外头晃了,这刻又不知去了哪里。”